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江一直在暗中活动。他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
“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辽相争,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麽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
“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过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
“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
“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宋夏两国永止干戈,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的继承者。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化,无异于缘木求鱼。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当今夏主乾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
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这样一个江湖汉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
枭雄之辈!
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麽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的大国都难以做到。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夏之间也不用打这麽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
“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是。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力。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
“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何来保证?”
“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行汉制用汉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拳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朝换代?”
“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
“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恢复。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逐渐依赖汉人势力。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
“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动宋辽相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
“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这个宋江,或者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任得敬面露苦笑,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麽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麽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和宋朝没有什麽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出自家场面占优。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不成?”
“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垒军都是汉军。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麽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麽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
“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此人也是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没有机会再夺回来了。”唐云悠然说道。
“什麽!?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会知道。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麾下,任兄凭什麽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都山。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
“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