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素素……
多年之后,他这样叫她,却再没了当年的那份特别。
棋下了一半,刘焕忽然开口笑了:“姑娘当真没有学过下棋?”
素栀回道:“只是以前在街边,见过老大爷下过,就记了些,未想今天倒是拾人牙慧献丑了。”
刘焕笑笑:“素素姑娘说笑了,也归功于姑娘的聪慧过人。我看姑娘半攻半守,攻中带守,守中带攻,颇具女将风格。这种下法,倒像我
一故友。”他顿了顿,继续道:“素素姑娘可听说过相府的大公子祝致远?”
素栀浑身一僵,指尖的黑子险些落下,她极力缓和内心情感,半晌方才抬眸若无其事的微笑:“素素很少了解朝廷之事,未曾听闻。”
刘焕好脾气地解释:“可惜了一代才子。那想必姑娘也未听闻过惊动朝野的相府灭门血案。”
素栀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是宰相祝品大人,无意中说了开朝之前的一些秘闻,恰巧被皇帝听见,戳到了痛处,就灭了满门。真是惋惜,可怜了他们家的一双儿
女,听闻相府千金才貌双全,不过幸好逃了劫难,只是生死未卜啊……”刘焕长叹一声,闲闲瞥了她一眼。
素栀此刻面色苍白,浑身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却强忍伤痛冲他莞尔一笑:“老天会眷顾相府的。”
刘焕盯着她,双眸炯炯有神。
素栀低着头,一言不发。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规矩地立着文武百官,却安静异常,没人敢吱声。良久,居于最高处着镶金龙纹藻饰明黄龙袍的老人缓缓开了口
口:“朕年事已高,看来是要立个太子来分担国事了。”
此言,朝廷之上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当今皇帝共生育了八男七女。大皇子已四十有七,身体一直虚弱,被送往玉皇寺休养至今,无
心与皇权之争,而二皇子早已在征战中殉国,其他的皇子过于平庸。最有优势的便是文韬武略的八皇子刘焕和宅心仁厚有才有德的十一皇子刘
昭。
老皇帝的双眸依旧锋利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定格在面无波澜的八王和一如既往淡定微笑的十一皇子脸上。
今日的刘焕一身银丝玄衣,外罩暗色纱袍。那双乌色深眸深邃异常,炯炯有神。刘昭一席金丝月白长袍,袖角绣有繁密的龙纹,素雅而华
贵。他有一张俊逸的,眉宇之间是清淡雅致,雅如明月流水,淡如高空流云,清如荷塘碧莲。他的双眸如同黑色玛瑙宝石熠熠生辉。若说从刘
焕的眼眸中,你可以看见幽潭,即使他面上笑意浅浅,可眼中依旧是淡漠的冷意癚癚。而透过刘昭的眼眸,你却可以看见繁星满天的星辰。
二人并肩而立,都是人中英杰,无人可比。
老皇帝凝视了很久,依旧没有说话。
莫齐言一向是个胆大甚至莽撞的主,看无人敢出气,心中一横,一个箭步跨出队列,半跪行礼:“皇上,末将觉得八王爷有这太子之德。
”
一言即出,朝野上终于有了声响。
“哦?”老皇帝看着莫齐言,“莫将军可有理由?”
莫齐言又一抱拳“当然。”他斜瞄了眼刘焕,却见他挺直站着,脸上默然甚至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莫齐言深吸口气:“皇上,想
当年八王爷年方十六就随军讨伐奸凶,长驱直入直捣敌营,立下汗马功劳。那是末将亦随出征,八王爷的文韬武略,过人的才智谋略末将亦是
清楚的。想必皇上也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十八岁便封八王为晋王。”
他言罢,又瞄向刘焕,见他仍是那番模样。心中哀叹一声,退回队列中。
他刚退下,就见大夫戴一格一步跨出:“臣荐举十一皇子。“未等皇帝发问便接着说:“十一皇子虽不过十八,却已熟读各朝历史及战术
。亦有贤良忠纯之德,这太子之位,当之无愧。”
有人冷哼:“有这才德又如何,不久经沙场,不是纸上谈兵吗?”
又有人反驳:“此话有待商榷,如今世态安定,外邦已经妥协降兵……”
瞬时大臣们分为两队,议论纷纷。
“好了!安静。”老皇帝转向刘昭,问道:“十一,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颀长的月白身影上。刘昭略微愣了一阵,随即淡淡一笑,向皇帝行礼说道:“儿臣以为,儿臣年级尚
轻,阅历也浅薄。对很多朝政不敢多言。不敢胜任。”有人赞赏、有人希嘘、还有人鄙夷。
言罢,向八王爷微一颔首。
朝廷上又是一阵缄默。
直到皇帝微叹:“此事他日再议,退朝吧。”众人才心中一松,却知道,这场夺嫡之战,已经悄然开始了。
而后的两个月里,素栀再不去想关于相府灭门之事,而那戳中皇帝痛处的事,她也无从得知。
如今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所有改用到的生活用品全被考虑周到。先前送来换洗的衣物各色俱全,却见素栀只穿月白、青莲和
天青三色。于是后来送来的衣物只有这三种颜色了。
这样的优裕的生活就如同以往,从未改变过一般。素栀试图渐渐忘却记忆中的血腥。可依旧会在无数个冗长的梦魇中挣扎醒来,看不见了
那一双双无神的眼,一具具冰冷的身躯,只留一床汗津津的被褥。
于是养成了不熄灯睡觉的习惯。
每日,那个叫刘焕的王爷都会来这素心院里转转,有时在廊下摆上棋盘叫她下棋,有时在花丛中走走向她指点各种花色,有时到屋内点上
香炉抚上一曲古琴,品上一壶香茗。一切惬意自得。她渐渐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只是令她不解的是,诺大的王府,她只见过那三个人和一些闲
杂的丫鬟,很少见到其他女眷。素栀曾问起过,但她知道听到的永远是琳琅淡淡的声音:“琳琅不敢僭越议论。”
今日刘焕下了朝,连朝服也未换便到了素心院。一进院子便看见这一幅美丽画面。用青莲色丝绸做的花床之上,躺着一青莲色的白皙女子
,身躯和软榻竟成了一体,难分彼此。她闭上了眼睛懒懒睡着了。长发未束,如瀑布般倾泻在青莲上。斑驳的光影投在她的面颊上,依旧难以
掩去那份清淡素雅之态。缤纷的落英飘然落下,停在她的裙襦、发际之上,美丽得那么不真实。
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刘焕心中暗赞道。
琳琅上前,款款施礼:“王爷。”
刘焕没有说话,只挥了挥首示意她退下,缓步走近素栀。
素栀一向浅眠,此刻忽觉眼前的阳光掩去不少,便睁开了眼睛,那张俊爽的容颜登时映入了眼帘。
她慌忙跳下软榻施礼:“见过王爷。”抬眸,见他眼中含有几分玩味,直直盯着自己,方觉自己这身装束实在失礼,脸上一红:“素素失礼了,容素素先去梳洗。”
说着,便转身往屋里走。
臂弯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一愣,转身看他。刘焕淡淡笑着,缓步上前轻轻抬起了手,抚上她的发。素栀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
此时脸颊染上了红云,秋水的眼眸波光粼粼。
他缩回了手,修长的手指见夹着一片浅红色的花瓣。
素栀脸上红云仍未消退,微微低头,那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双眸的闪光,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他猜得出。
素栀缓缓后退,一溜烟就进了屋,关门之际目光对上了他的目光,脸上又红了。
刘焕笑出声来,想着也许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