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河对岸似乎还是那么遥不可及。容诺有些头晕眼花,一阵阵寒意汹涌而来,熟悉的疲倦感几乎要侵占了他的全部意识,他努力睁了睁眼,有些站立不稳。
河对岸出现隐隐约约的人影,他们举着火把,似乎在朝河中央看,望着他们。他看不太不清楚,无法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混沌,双腿却仿佛自己有了思维,一步一步朝火光的方向艰难前进。火光越来越近,背上的沐紫越来越沉,不行,他一个激灵惊醒,强把灵魂拉回身体里。
他精疲力竭扑到在河边的碎石滩上,动弹不得。沐紫从他背上跌落下来,摔在一旁。岸上的人举着火把围拢过来,为首的兰彦冲上去抱住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沐紫。沐紫脸色苍白,她一把推开兰彦,手脚并行爬到容诺的身边。兰彦楞在原地手足无措。
只见容诺俯卧在地,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宛如熟睡,乌黑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在眼睑上投下了弧形的阴影。她的视线往下移动,见有隐隐的暗色沿着他几近透明的白衫缓缓流动。
她轻轻掀开紧贴他腰部的白衫:“啊”不由惊呼出声。
他腰部的皮肤一片血肉模糊,溃烂的伤口在河水的浸泡下有些发白,不断有鲜红的血从伤口渗出来。
十。出走
眼前一片漆黑,他觉得好像置身于炼狱的中心,浑身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浓厚的黑雾弥漫在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黑雾中不停奔跑,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他想大声呼救,可是喉咙又干又哑,发不出半点声响。他又急又惊,用手拼命地拨眼前的黑雾。一阵冷风吹来,黑雾渐渐消散,他喜出望外,仔细打量四周,原来在自己的卧房里,顿觉心中稍安。可是房内一个人影都没有,丫鬟和乳母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心惊胆颤地奔过每一间屋子,所有的房门都洞开着,却空无一人。他越来害怕,正在这时,黑雾又起,窗外倏忽燃起了熊熊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明晃晃的窗纸上人影绰约,似有低沉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他惊骇到极点,放声大哭:“娘!……”
容诺猛地惊醒,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迷惘,不断有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滴落在枕头上。
“他醒来了,醒来就好!”床前围着一圈人,胡子花白的老郎中面露喜色。他踱至桌旁,一边开药方一边对宛如说:“所幸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我已经开好外敷和内服的方子,与他好生调养便是。”
宛如谢过郎中,一路送他出得门去。
房间里似乎很热闹,珏莹和几个下人都围在床边,珏莹满面欣喜,下人们则面露好奇之色,叽叽喳喳低声议论着什么。
容诺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房中的人,目光停留在床边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孔上。
沐紫的脸消瘦了一圈,显得漆黑眼睛分外地大,她的头发有些零乱,神情似疲惫不支。看到容诺醒来,她精神一震,欢喜地对着容诺微笑。容诺深深地望着她。
一旁珏莹见状,忙道:“你们可把我们吓死了,昨天兰彦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沐紫,就回来叫上大家点着火把一起去山上找,后来在河边发现你们,听沐紫说你们从山崖上摔下来,阿姨听了吓得快要昏过去了。”
她见沐紫和容诺都默默不语,心知他们大难余生,必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招呼众人一起出房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仅留沐紫和容诺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中略微有些尴尬的味道。
“谢谢你救了我。”沐紫酝酿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是我连累了你。”容诺摇摇头:“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沐紫看着容诺的眼睛,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杀我?”容诺淡淡地说。
沐紫皱着眉头想了下,笑答:“我想,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果然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容诺心中暗道。
他神情渐冷,嘴角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意:“那些人是我家里人派来的……”
沐紫心中暗惊,面上却极力掩饰:“或许,你和家里有些误会……”
容诺闭上眼睛,突然抱住头,面容痛苦:“我的头很疼很疼。”
她慌忙站起来,想去查看他头部是否有受伤,容诺却忽然抬起头,目光幽深,他握住她的手,吐出三个字:“其实……我……”
他失神地停顿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挤出一个微笑,柔声抚慰道:“有什么话等你身体痊愈了再说也不迟。”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从他的眼睛竟然读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伤痛,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她的心,莫名觉得酸涨难当,便也伸出手,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四手交握,脉脉无语的情形悉数落入刚刚从外面折返回来探看容诺的宛如眼里,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丝帕。
此后的几天,沐紫一直在思量容诺那天的话。每思索一次便惊叹一次,愈发觉得不可思议。留洋归来的富家公子,才华过人,武功高强,离家出走远走他乡,却被家族中人追杀。这分明就是戏文本子里的情节嘛,即使在戏文本子里看到,她也会不屑地撇撇嘴:唉,杜撰得没谱了。而这一切却发生在她身边,她忍不住要去猜测,他为什么要离家,家里人不找寻他,竟然无情到千里追踪要置他于死地,还有那些黑衣人会善罢甘休吗?他们能在苍冥山等着他来,一定知道他现在住在“归林客栈”,会不会找上门来?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容诺的身份像一个越滚越大的谜团,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从那日山上遇险归来后,她忽然有种迫切解开谜团的冲动。
经过几日调养,沐紫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回到客店帮助母亲打点生意。
她惦记着容诺的伤势,几次欲前去探望,都被母亲拦住,说已经安排下人去照料了,说她一个女孩子频繁出入年轻容诺的房间不甚妥当。沐紫不便违拗母亲,心中暗想当初救容诺回来的时候,她也曾衣不解带地照料,母亲也未多说什么,怎么现在连探望都不方便了。
这日,听下人说容诺伤势已经大好了,一大早便匆匆出门去了。她心中欣慰,不免又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