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朋友,在同学们课余时聚在一起玩泥巴,做游戏,拿着树枝木棍打仗的时候,我总是形单影只的在一旁看着。
每日木然的去私塾念书学习,结束了就沉默的一个人回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我没有童年朋友,我没有儿时玩伴,当时的我只觉得日子难熬,单调无趣,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却茫然不知,有时,单调无趣,竟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直到那日的到来……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也是七夕,我的生日,娘的忌日。
自从我五岁那年,爹告诉我娘的忌日之后,每年娘的忌日,爹都会带着我一起,而不会再将我托给邻居看顾,独自一人前去。
那天,我和爹一大早就起来了,爹张罗准备着要带到娘坟前的祭品食物,我坐在门槛边的地上等着。
忽然,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由远而近,迅速的靠近。爹显然也是听到了声响,急忙的从屋内窜出,往村头的方向瞧了一眼,接着拦腰把我一把抱起,环目四顾之后,竟然把我塞到了平日收集馊水,用来喂猪的大瓮之中!
不顾我的挣扎与叫喊,严厉的嘱咐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发出任何声响之后,便盖上木盖。我从一个很小的细缝中,看见爹很快的进屋,不一会出来时,竟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长剑,拿在手上。
爹才刚从屋内走出,那轰隆隆的响声已到了村内,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和哀嚎的哭声传来。
爹一个人站在院中,忽然仰天长啸出声,声音清亮高亢,竟隐隐的盖过了马蹄震地的轰鸣之声。
长啸持续了许久才逐渐停歇,爹在啸声之后开口,声音远远的送出:“不知是哪个山头的兄弟们下来做买卖?不知可否请做主的当家来此一叙?”
伴随着狂放的大笑声,数匹马踏破了大门,来到院中:“想不到这穷山村中还藏着一位武林中的朋友!在下便是黑鬼山二当家,江湖上人称黑鬼二凶的‘鬼见愁’黄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爹傲然回道:“许二。”又皱眉道:“黑鬼山寨离此足有百里,为何会跑到这么远且穷困的小村来做买卖呢?”
黄奎思索了一会,似乎是想不起来江湖上“许二”这个名号或是姓名有关联的事迹,又见爹孤身一人,谨慎之心渐去,洒然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我看你的功夫还可以,便给你一个机会,为本寨效力吧!”
爹摇头回道:“二当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稍做沉吟,又道:“二当家来此做甚买卖,在下确实是管不着,不过还请二当家高抬贵手,买卖照做,却请放过这村内无辜的平民百姓。如何?”
二当家闻言冷哼道:“本想留你一命,却是不识抬举。这次的行动必须要灭口!既然你不愿加入……”二当家话说到此,同时大手一挥,本欲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到数道银芒亮起。
原来却是爹见到事已至此,抓住了二当家下令之前的时机,先发制人!
我不知道原来爹竟然会武功,还是如此厉害,在二当家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身旁的几名护卫,竟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已身首分离!
随着银芒突兀的出现与消逝,几颗头颅向上喷起,颈上血柱直涌,二当家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大力涌来,将他硬生生拖下马来,等他回过神时,脖子上已架着冰冷的剑刃,身旁的两名护卫已倒下。
二当家的脸上忽然浮现了惊骇的表情:“你……你……魅影身法,绝杀剑,你……你是‘绝杀楼’的!”又忽然想起了爹的名字:“二……难道你就是……绝杀楼的那位人称‘玉面郎君’,又叫做‘二郎神’的王牌杀手?”
看见爹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二当家坐实了自己的猜想,面色惨白的喃喃道:“绝杀楼昔日的第一杀手,没想到却躲在这小村之中……传闻中你面貌斯文俊美,身形瘦弱如书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大哥常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识敌不明,往往以貌取人而失了谨慎之心,大意之下有日必将尝到苦果,还真是一语成忏啊!”
爹从二当家的语气中听出不对,皱了皱眉道:“废话少说!想活命的话,召集人手,退出村落,等我疏散了村民,自会放你离去。”
二当家惨然又决绝的干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活下来啊!但是一旦照你的话做,不只我和我大哥,整个黑鬼寨的兄弟都要死,甚至包括我们的亲人,都会一起陪葬……”
“围杀,屠村。”伴随着二当家对部下说出的最后四个字,他的人头在下一刻也跟着飞起。
接到命令的帮众,被二当家悍不畏死的行为所感染,一道传讯烟花接着冲向了空中,剩余的十多位帮众红着眼冲向了爹,几个门外的人同时大声呼喊着召集人手,接着也冲了进来!
爹握紧了手上的剑,转头隐蔽的向我的藏身处看了一眼,接着转过身的同时剑已消失,取代的是不断闪现的银芒,带出了一条血路,转瞬间带着人潮冲出了门外,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爹。
那一年,我七岁。
那日之后,我成为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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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只有七岁,但是已上了一年私塾的我,还是听得懂“屠村”二字的含意。再加上爹临走时那最后一瞥的眼神,透露的讯息,我知道他是要我在他将贼寇引开之际,让我立刻逃走。
我跟着小村的幸存者在荒野间流窜,方遭逢大变,又在馊水中浸泡后,在衣服未干的情况下逃亡,我弱小的身子不幸的感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
我昏迷了七天七夜,还好多亏了一个好心的村民坚持背着我,否则我便会被那些无情的村民抛下,独自在旷野中挣扎,就算不病死也要冻死,不冻死也会饿死。
人性就是如此,为了怕被我所拖累,就连他们的命是我爹救下的都忘了。
在昏迷中我做了一场梦,一个奇异而不可理解的梦。
梦中的世界,房子都盖得好高,那里的人不再用砖块和瓦片来盖房子,而是用一些闻所未闻,从未见过的工具和材料,什么“钢筋水泥”的东西来盖房子。那里的人们会躲在一个包着铁皮,有着轮子的东西里面,用吓死人的速度行走,有点像是平时很少见到,只有那些很有钱的员外才会搭的马车,但是却没有马在前面拉,据说是一种叫做“汽车”的东西……总之,梦中的世界是光怪陆离,无法想像的,有太多的东西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去描述。
这场梦长得像是一辈子。很多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在梦中我仍是一个孤儿,在一个叫做“孤儿院”的地方长大,在那我遇见了一位和我一样都是孤儿的小女孩,我们感情非常的要好,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上小学,中学和高中,我待她就像是亲妹妹一样。我们努力求学,成绩优异,一起考上了一个叫做“大学”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我遇见了“她”。
她是我的同学,很漂亮,又爱笑,往往看见她的笑脸就能让我忘记所有的不快和悲伤的事;我们恋爱了,爱得很深。
毕业之后我在一个叫“公司”的地方工作,而她则在学校继续求学,攻读更高的“学位”,什么“硕士”,“博士”的,反正我不懂……她在学校有很多追求者,其中一个“财团”的公子哥追求的最热烈。但是她心中只有我,她说等她毕业就嫁给我……
那天,是她的毕业典礼,我们去了一个地方,看一个叫“电影”的东西,看完后二人正手牵手要回家,却遇到了一群蒙面的匪徒,那些人拿了钱还不够,见她长得漂亮,还想对她不轨……我和那些人扭打了起来,我将他们之中,看起来像是带头的那个压在地上猛打。忽然,我感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我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仍然记得梦中女孩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她说话的声调语气,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我们最后逃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距离我从小生活的村落,据说有一百五十里左右。
这里是一个叫做“夏家沟”的地方,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姓夏,大致上分为本家、外家、外姓三种。所谓的本家就是姓夏的;外家就是不姓夏,但是与夏家有各式姻亲关系的;而外姓就是指我们这种外地来的,和夏家完全没有亲戚关系的人。
一路照顾我的好心村民叫做刘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年约五十多岁,他的妻子儿女都在这次劫难中死于贼寇之手,痛失亲人的他,一路上把我当作他亲生儿子般,悉心照料,在我弥留之际,还是不肯听周遭其他村民的劝,坚持要尽力救助我到断气的一刻为止。我能够在昏迷七日之后还醒过来,可以说是奇迹,却也和他脱离不了干系。
夏家沟的族长夏老爷大发善心的大手一挥,我们这几十个逃难的村民才得以在这落脚,求得了一线生几。
刘叔虽年过五十,体力却仍壮健,在夏老爷的府上谋了一个长工的职位,我亦跟着刘叔搬进了夏家沟最大最豪华的大宅之中。
波澜不惊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我心中认为爹引开贼寇之后,便会回过头来寻我,但在我天天望夜夜盼之下,爹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
转眼之间便过了两年。
或许是继承了我爹的外貌,毕竟我从未见过我娘,我的面貌清秀而俊美,甚至比大部分的女孩还要漂亮,如果换上女装再结起发髻,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认为我是男儿之身,甚至于我穿着男装之时,还有不认识的人认为我是女扮男装!
我自儿时便养成远离众人,沉默寡言的习惯,再加上这一个生得女儿身的困扰之下,我更是几乎足不出户了。刘叔见我如此,又知我识字,不知去哪求来了几本破烂的经书,让我打发时间,怕我成日闷在家中,憋坏了性子。
这一日,夏老爷突然心血来潮,巡视到了下人的住房处,我正捧着一本刘叔找来的“金刚经”在屋外的树下翻看,正巧被经过的夏老爷遇上了。
“咦!好个俊美的小姑娘,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穿起了男装?”夏老爷转头询问身边伴着的夏府总管。
我的事情除了周遭有限的几户邻居,连专管下人的管事都不清楚,更何况这一位大管家,总管事了。
“呃……这……小的马上叫人去查。”总管额上立刻就出汗了,正准备稍人来问时,却被夏老爷挥手喝止。
“算了,不用问了……嗯,我看她不错……长得也漂亮,更难得还识字,就定她了。”夏老爷又在远处看了我几眼之后,确定了下来,吩咐管家几句之后,便带着一众护卫离去。
而我对此事却是浑然不知,直到总管的吩咐层层的传达了下来,要我到夏老爷的府上当大小姐的伴读女童!
得知此事的刘叔大惊之下,立刻便去找管事汇报,毕竟此事竟牵扯到了这个夏家沟最有权力的夏老爷,他可不敢隐瞒……于是就在第二日,我和刘叔在大总管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夏府主府的大厅之上。尽管我和刘叔都十分的不解,为什么夏老爷在得知我其实是男儿之后,还是要召见我……
“嗯……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啊……即使老徐已经告诉我了,但我现在看来,我的双眼还是告诉我你是女孩。”夏老爷眼神看向立在厅中的我和刘叔,瞥了刘叔一眼后便直直的定在我身上许久,方有些赞叹的说道。
一旁的刘叔面对这夏家的掌权者,显得有些畏惧,唯唯诺诺的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低着头不敢说话。至于我,一个九岁大的小屁孩,理应是更为不堪才是,但是自从生了那场病之后,应该是说做了那场梦之后,我的心理似乎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怎么说呢,毕竟我在梦中可是足足经历了一个人的前半生,虽说我在梦中所学过的知识和技能都记不起来了,但经过那些事情后所留下的心境却留了下来,就好像一个三四十岁的成人,受了伤失去了所有记忆,但这不会让他的心智回到幼童一般。
和低着头的刘叔不同,我缓缓的环目四顾,在夏老爷的身边坐着一个服饰雍容华贵的女子,容貌艳丽,体态娇娆,一双凤目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童躲在她的身后,女孩一身鹅黄色的夏衫素雅高洁,一双灵动的双眼充满了好奇,探头探脑的模样极是可爱。
一时之间夏老爷不发话,场面有些冷清,老总管一脸肃然的不发一语,刘叔则是更加的局促不安,虽说此事已经第一时间就上报了,但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夏老爷在想些什么,会不会突然发怒。
夏老爷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见我淡然自若的观察四周的环境与人事物,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复又有些遗憾的叹息:“可惜了,但你既是男身,此事便有些不妥。”又道:“罢了,你们下去吧。”
听闻此言,刘叔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我表面虽然平淡,内心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就在管家躬身应是,转身要将我和刘叔带下时,一个轻柔的女声从一旁传来:“爹,萍姨。”
本已随总管转过身的我,受到声音的吸引之下,自然的转头一瞥,却是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原地。
是她!竟然是她!
两年了,两年来,我没有再做过类似的转世轮回般的梦,但是那梦中女孩的身影,对我来说仍是如此的熟悉,我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女孩,就是她!
一身素白衣衫,就像梦中的女孩喜欢穿白色的衣物一样,她也是如此吗?清澈明亮的双眼,淡雅的柳叶眉,俏挺的琼鼻,小巧的樱唇,未施脂粉的素面,晶莹剔透的雪肤,比起梦中的她,真实的出现在眼前的她,更显出了惊人的美丽!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眼神了吧?梦中面对我总是笑脸迎人的她,此刻却是冰冷而不带任何情感。
女孩漠然的看了刘叔和我二人一眼,对我呆愣直视她的行为似乎见怪不怪一般,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复又散开,恢复了冰冷淡漠的表情,对着夏老爷继续说道:“爹,你找我?”
夏老爷见到女孩,似乎是非常高兴,笑容满面,语气中甚至有一丝讨好的意味,点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发现了一个奇人,让你来看看……”
女孩转头环顾了大厅一眼,又再次看了我和刘叔一眼,似乎是发现不了什么特殊之处,方才问道:“奇人?爹您莫非说的是这两人?”
旁边被称做萍姨的女人似乎对这白衣女孩不甚喜爱,见到夏老爷对她和颜悦色的态度,更是不满,终于是忍不住,抢在夏老爷回答之前说道:“缘儿不是素来聪慧过人吗?不如你来猜猜这奇人奇在何处?”
女孩仔细的看着我和刘叔一会儿,接着不知道她怎么就判断出主角是我而非刘叔,舍弃了刘叔,来回上下的将我看了数遍。
对着萍姨促狭揶揄的笑容,女孩似乎是不甘认输,但确实是想不到,只见她眼珠一转,说道:“爹前日不是说要帮我找一个书僮吗?难道便是她?”
夏老爷闻言笑道:“本来是中意她的,但是现在……”
萍姨在缘儿旁敲侧击时,便已想要催促她承认猜不出来,现在见到她居然转移话题,而夏老爷将要提及答案时,连忙打断说道:“缘儿你猜不到吧?老爷你先别说嘛~~”
缘儿见状淡淡说道:“如此说来,缘儿就肯定了。”语毕转过头又看了我一会,摇头说道:“猜是猜到了,但是真看不出来,真不敢相信她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