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头就好了。”
“什么?”女孩凑近了一些,她没有听到落进风声里的话语,只是关心地问,“你冷不冷呀?我们回家吧。”
“好。”
他蓦地松开左手,紧攥的石子在狂风中滚落,带着无人知悉的血迹,另一只手牵上她,像是向谁妥协了般,“回家吧。”
街道的尽头,路灯在黑暗中闪烁着黯淡的光。
他用力地握紧了女孩的手,这条未知的路通向何方,向来有计划的柳生比吕士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在那一刻,他切实做出选择,决意一同踏入她歧途般的命运。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有责任跟她一起面对。
“小唯。”
“怎么啦?”
“我不喜欢粗点心。”
“什么?”
“也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国际象棋,不喜欢古典乐……”
“诶?可是——”
“我什么都不喜欢。”他的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地划破了某种虚幻的假象,“你要记住这一点,这很重要。”
在那一天,柳生比吕士放弃了所有的爱好,那些会影响到绪方唯的细枝末节。
风声仿佛止息,不曾存在过喧嚣的煎熬。
柳生比吕士入学立海那一年,祖父送给他一块颇为贵重的古董怀表,故事的时针似乎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走动。
在这所学校里,绪方唯与她命中注定的歧途一一相遇。
柳生比吕士只是冷眼旁观,他太清楚绪方唯是怎么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礼貌地维持着绝不僭越的界限,当她最普通的朋友。作为一个太过清醒理智的人,在所有禁止喜欢的事物里,甚至包括绪方唯本人。
就连柳生自己也以为,往后时光都会这样无聊又平淡,悄然流逝。
然而,临近毕业时,绪方唯却要随父母远赴国外求学。她在柳生家的书房跟他宣布这个消息,阳光被书架分隔,在她精致的眉眼跳跃。
柳生比吕士翻页的动作一顿,他冷淡地问,“你很开心吗?”
“是啊。”
“在这里不开心吗?”
“也很开心啊。”她毫无心机地回答。
柳生比吕士的目光一寸寸从书页上抬起,“那有什么区别?”
绪方唯仔细地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对她来说没有区别的选项,于是她摇了摇头,像面对口味不同的零食一样,轻飘飘地说,“都可以哦。”
少年天性里不可磨灭的理智,在克制与疏远中,日复一日,聚沙成塔。
他几乎瞬间就知道眼前这道题目无解的结局。
倘若让绪方唯就此离开,无异于将叶子放进瀑布里,她善良而无知的天性只会让她在滚滚浊世粉身碎骨,而如果让她留在立海,也不过是看着她被异常影响,走进命中注定的某条轨迹。
越过书沿,眼镜下的神色几经变化,终于只留下清冷一片,柳生比吕士缓慢地开口:
“既然这样,你哪里也不要去了。”
“诶?”
那是柳生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跟绪方唯讲话,他说“不要去”,这短暂的字句就像咒语一样,开启了纷乱的命运。
时间的指针在脑海里滴答作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柳生比吕士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立海的校门,迎新的海报与标语随处可见,绪方唯在早春的樱树下仰头,纷纷扬扬的花瓣仿佛将她萦绕其中,那些花瓣落在她的发丝与肩膀,轻柔的几乎带出一丝缱绻眷念。
“这就是我们的新学校啊。”
绪方唯感叹。
少年侧头,两个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纷纷扬扬的花瓣在阳光下交错,荡出明暗交错的影子。
怀表在胸前贴近心脏的口袋里发烫,他拿出怀表,银色表链发出细碎的响动,像是某种信号一般昭示着——
时间重启了。
绪方唯如同记忆中,说出了同样的话,“今天天气真好啊,比吕士。”
“是啊。”
他应了一声,终于像是大梦初醒,解析出这个世界叠加在绪方唯身上最后一层限制,只要这个规则尚存,绪方唯就永远无法逃离往复循环的时间。
她是一颗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被禁锢在这六十四个黑白分明的格子里,无法逃离。而他,如何在这盘命运早已注定的棋局下保护她?
恍惚间,他想起幼时学棋,老师第一堂课便教他执手黑白落子无悔。
没想到人生如棋,也有必须悔棋重来的时刻。
柳生比吕士摊开手心,他想起小时候那道流血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口早已愈合,错觉般的,他却一直觉得掌心还在流血。
我错了。
他的目光落在时针的刻度上,心想,但是我会继续这个错误。
如果这是能够维持绪方唯的平静安宁生活的唯一方式,那么游戏的规则自这一刻起,由他来制定,后果也由他独自承担。
柳生比吕士合上怀表。
他望向远方的天际,这天确实是一个好天气。
并且,往后还有会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天气。
这是摒弃所有情感、唯有理智能够做出的选择,他避免了一切虚幻的未来,将自己隐藏在无言的暗影里,而沉默背后的,是谁的故事,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在意。
这个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无数次的往复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