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恨昔声音低低的,语调没有波澜:“只是后来看你好像不太适应,就想着快点带你出去了。”
甄李跟在后面,闻言猛地把目光从河水转向季恨昔。季恨昔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声音平静。甄李心中产生了一丝感动。在季恨昔顺手为他拨开一枝垂柳后,这感动又变得微妙了。
出去后两人别过,各行各路。
偏僻的地界,少年双眼充血,拳头紧握,一下一下砸在拆迁房的墙壁上。他的身体不自主地抖动,表情怪异扭曲,低声笑着。过一会疲软下来,只把额头抵上冰冷的墙,双手手背发烫,眼睛一眨不眨。月光透过他晶莹的泪珠,清亮柔和,却好像哪里也照不进去。
☆、意义
几日无事,甄李在家里吃过晚饭正想练练字,甄桃打来电话,告诉他,邻居家那个对兄弟俩一直都很好的爷爷去世了,今天早上刚刚下葬。
甄李表现得异常冷静,没有多问别的。甄桃也没什么心情,只作简单阐述。邻居家的爷爷今年快七十了,虽然是突然发病去世,却也算情理之中。只是,长这么大,甄李还从未真切的失去过谁。挂了电话,甄李静静坐下,没有流泪没有作为,只是脑子里一遍遍想起出国前还说好会给他从中国带些东西回去。甄李甄桃从小与外公外婆不常见面,邻居家的爷爷对他们来说如同亲人一般。如今却连亲自送行也做不到,除过以后为他祷告,什么也不能再为他做了。
甄李一个人坐了很久,只是静默着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天开始黑了,他听见自己给季恨昔打电话叫他出来。季恨昔这次秒接了他的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应下后甄李就把电话挂了,起身出门。
在教堂碰了面,季恨昔手上搭了一件薄外套,自然地接受了甄李明显不对的状态。“去哪?”季恨昔问。
“......去河边走走吧。”甄李回答他。两人无言走着,来到了尚处于热闹的河边。
沿着河岸走,甄李在前面带路,微埋着头,看着视线里仿佛无尽的铺路石。过了桥走过一圈,走向一条长椅,甄李自顾自坐下去,远远看着载歌载舞的人群,眼也不怎么眨。
季恨昔默不作声地一同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一会儿又用余光瞥瞥他。长椅边矮树上的虫子落在甄李身上,季恨昔伸手掸去,甄李也还是直直看着人群。人越来越少,最后走完了,又过了一会儿,甄李才收回视线,盯着双脚前的方寸之地。
不知道坐了多久,周围冷下来,夏夜河边的温度冻得人起鸡皮疙瘩。季恨昔看看甄李,把自己带来的薄外套披到他身上。甄李也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飘渺:“......我邻居家的爷爷去世了。”
季恨昔听他愿意说话了,端正起来。甄李继续道:“从小,他一直都对我弟和我很好......我们一直把他当亲人看待。”
甄李说完,头埋低了,声音轻飘飘:“可我连送行都做不到。”
季恨昔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憋着。甄李又接着说:“他快七十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没有真正失去过谁。”
季恨昔的眼神暗了暗,嘴巴张开,又闭上,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心里安静了很多。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甄李突然回头,与季恨昔对视,目光闪闪。
他又转回去,像是自言自语:“......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上帝身边,那么......作为人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生命的意义。季恨昔垂着眸子,他也在心中无数遍问过自己,得出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季恨昔说道,声音低低的,却坚定。
☆、杂念
“......”见甄李回头看自己,季恨昔又重复道:“活着只是为了活着本身,不为其他任何东西。”
甄李望着季恨昔,眼睛睁大,瞳孔收缩。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去,十指交叠握紧。双手放松后,甄李回应道:“......嗯。”
气氛再次冷下来,过了一会儿,季恨昔听到甄李小声嘀咕:“......不为其他任何东西吗?”
季恨昔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甄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起身,声音不大不小:“走吧,回去了。”
“嗯。”季恨昔简单应下,跟在甄李后面。
夜里的虫鸣惊扰了水里的月亮,它在水面弯弯曲曲。甄李偏头看着月亮的倒影,眸子微微垂着。
季恨昔看着眼前的人,紧了紧手,脸上微微发胀:“......生命都会离去,有形之物终将消逝......”
甄李被他突然的发言引得转过身来,眼睛稍稍睁大。
季恨昔站在他面前,夜风拂过,带起水面层层涟漪。水里的淡淡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是夏河的味道。月光清冷,映在他半边身上,衣角和发丝被轻轻吹起。见甄李转过来,季恨昔把双手往身后放了点,开口,眼里闪着光芒,直直与他对视:“......记忆,所有的过去,是活着的意义,也是存在过的证明......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
甄李看着季恨昔,脑子里突然闪过小时候与妈妈交谈的片段,不禁喃喃自语:“向死而生吗......”
半晌,他对那月色下略显拘谨的少年浅浅笑起:“......谢谢你。”
转回身,甄李说道:“我们走吧。”
季恨昔待甄李起步,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到了门口,甄李刚要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季恨昔,季恨昔就止住他的动作:“......给你带的。明天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