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父送进电梯,Dean靠在墙壁上疲累地揉了揉疼痛的额角,那股恶心的呕吐感一直压在胸口,始终无法散去。低头翻看刚刚做好的笔录,神父说过的每一句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神父的神情历历在目,语气掷地有声,那些愤怒、鄙夷乃至仇恨令他如芒刺在背,只觉得衬衫里盗汗连连。
回到办公室,他一口灌下了早晨泡好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咖啡。
又冷又苦。
之后便又匆匆外出走访那对男女的邻居。他们在这里居住了已经有六七年,男人是一名化学老师,连续三年被学生们选为最受欢迎的老师,女人没有工作,只在圣诞节的时候会扎一些漂亮的花环出售。邻居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对夫妻,他们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女人身体似乎不太好,男人一直很照顾她,每天傍晚邻居们都能看到他们在一起散步。
午餐草草吃了点披萨,坐在快餐店里看着陌生人进进出出,Dean头一次如此抗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算是Ligntman的案子,或是那四起令他挫败惊惧的纵火谋杀案都不曾让他对自己的工作抵触至此,可现在,他竟发现自己畏惧着最后的结果。
如果那对男女真的是姐弟呢?如果他收集到更多有关他们乱伦的证词与证据呢?他要把它们交给检察官吗?他要看着他们被起诉吗?之后便又是绞刑架上的两具尸体,新闻中的主角。
掏出外出做笔录用的记事本。
“我们听神父说了,他们居然是姐弟吗?真是太无耻了,骗了我们这么久。”
“他们每个礼拜都会去教堂做礼拜,难道他们想让上帝降罪于我们吗?”
“我的天……去年圣诞节我还买过他们做的花环,我还送了他们很多姜饼……我的天,我的天,上帝不会因此怪罪我吧?我的天……”
“我的女儿上过那个变态的化学课!我希望他被烧死!”
每一页上都写满了诸如此类的言论。
迅速合上本子,Dean粗鲁地将它又塞回口袋里,匆忙结账,他抓过最后一根薯条塞进嘴里便起身离开了快餐店。
第六十五章65
刚回到局里,同事就带来了所谓的好消息。原来这两人的DNA信息早已被记录在库,经过比对,他们的确是亲姐弟。
“照我的经验差不多可以结案了,虽然程序上还要得到那两个人的供词,不过这类案件也可以跳过这一步。你写份报告吧。”男人把报告结果放到桌上,拍了拍Dean的肩,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趁早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送上绞刑架吧。”
十字架。
教堂。
绳索。
木桩。
火焰。
人言。
中午喝了啤酒,吃过披萨和薯条。
现在它们在他的胃里。
头更痛了。
耳鸣愈发尖锐。
Dean开始干呕。
他推开热心的同事冲进卫生间,俯身对着马桶吐出了刚刚进入胃里都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直到胃袋里空空如也,呕吐感依然强烈,他呕得连胸口都痛了,却依旧抑制不下呕吐反应。眼泪簌簌从眼眶滴落进满是呕吐物的马桶里,连同从嘴唇上滴下的胃液、胆汁与津液,连同他的恐惧与悲哀。
不知干呕了多久,到后来连胃液和津液都吐不出来了,从耳尖到脑后弥漫着麻痹的刺痛,耳朵里好似被插进了数万根尖针,它们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捅穿他的耳膜,在他的大脑里扎出无数孔洞。
放下马桶盖,Dean双腿发软地坐了下来,抬脚抵住了隔间的门。眼泪黏在睫毛上,每眨一次眼睛就会有水滴再次落到脸上。他擦了无数次,脸颊被泪水中的盐分烧得生痛,可他毫不在意,只想把该死的眼泪从脸上彻底擦拭干净。
他不想管这个案子了。
管不了。
继续不下去了。
他无法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整理好笔录和证据,无法把它们写进报告里,无法把报告交给上司,无法看着他们被人送上法庭。
他们都是阴沟里的老鼠,现在他却要装作自己是一只猫地将其他老鼠从阴沟里叼出来,再一只一只慢慢吃掉他们,吃掉他们的皮肉,吃掉内脏,留下白骨,和他嘴角的血。
在一阵不知真实还是虚幻的剧痛之中,Dean痛苦地弯下腰,交叠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手指扣紧发痛的头皮,抓住头发。他想毁坏自己,流点血,想撕一块肉下来,断一条胳膊或是腿,如此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只靠着吞食同类生存的野兽——他吃了他们,应当再以自己的血肉腑脏反哺。
逼仄的隔间里回响着自己隆隆的心跳与铺天盖地的白噪声,鼻腔淤塞,喉咙刺痛,Dean仿佛再也听不见时间奔涌流逝的声音,只是枯坐,自罚般揪着自己的头发,然而除了感受疼痛,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按下冲水按钮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