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离别
霎时,萧潋之浑身泛起一种如芒刺背的寒意。他骇然转身,只见亭外的白杉树下,一个红衣男子背靠树干,目光深邃如无垠深海,长发无束,风吹不乱。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却散发着一股惊天动地,震慑人心的威压……
这种慑人无形的感觉,他曾在那位修仙前辈的面前领教过。
然而,对比之下,两者的强弱,竟有云泥之别,这才是他为之震撼的原因。一时间,着实想不明白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出现在青霞山!
颜初静也是一愣。
红影一闪,大火瞬移至她身前,手指微动,那枚耳钉兀然径自飞离了她的耳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光影,而后落入他指间。
“心魔之誓,天地共证,你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大火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于萧潋之而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他又惊又怒,瞥了眼大火手里拈着的耳钉,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大火却只看着颜初静,语调依然;“小静是我的娘子,不是么”
“别开玩笑了。”颜初静无语了一下,m不准他是否存心要气萧潋之,只好四两拨千斤,暗自腹诽他干嘛出来搅局。
大火勾起唇角,笑意妖娆,似乎毫不介意她的否认,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捻着那枚耳钉,转眸望向萧潋之:“这东西,是否一生只能赠予一人”
萧潋之面色铁青:“正是。”
“小静……”大火又问,问她,“你当真要还给他”
颜初静唔了一声,别过眼,试图忽视那双桃花眸里的失望与痛楚。
而在下一片刻,耳钉碎成了血色粉末,顺着大火弹指的动作,散落风中,无声无息。他握住颜初静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再度瞬移,原地消失。
萧潋之面色大变,如同被人剐去了大块血r,不复完整,痛彻心肺,身形晃了晃,几欲倒下。
他猛地一手按住桌面。
这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度飘过他的耳边——“天魔将临,苦海无边,破而后立,或可有一线生机。”
萧潋之眼前一黑,心血翻腾,汹涌上喉,禁不住喷薄而出。
血,染红一地。
瞬间回到温家酒楼,颜初静望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大火,哭笑不得。
小火酒足r饱,趴在桌边,昏昏欲睡,见她回来便挨过去,枕着她大腿,两眼一合,直接梦周公去了。
按照陵云为他们定下的计划,先借空冥剑,然后兵分三路。
大火与小火前往天雾山脉,设法引出月流镜。
释寒石则去西山大梵寺借阅地秘之卷,查找千年前,魑离刀主,亦即是魑离帝君秘密培养势力的所在——飘零g。
而颜初静就易妆成一名女药师,到西北荒域协助秦可久夺取蒙硫山的铜铁矿脉,获得他的信任与感激,以便借用魑离刀。至于那被供奉于皇g深处的乾弓坤箭,陵云并未多言,只对她说,见机行事,尽量避免与守护皇城的神殿发生冲突。
如今既然已经和萧潋之约定好三年后来借剑,那么,接下来他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未了。
当初在胭脂崖边遇袭,丫鬟小桃为了救她,被人一箭穿喉。后来,事隔半年,她爬回崖顶,哪里还能找得着小桃的尸首。知情的人,除了隐于暗处的凶手,就只有萧潋之的剑卫铁清。这次来青洛宗,正好向铁清打听一下。但青霞山上下,剑卫众多,少说也有上万。从中寻一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怎么了”
见她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火问。
颜初静将事情一说,大火便道这有何难,随即让她放松意识,回想铁清的模样。因之前两人曾有过灵魂交融片刻的经历,故而,连通彼此神念,共享一瞬影象并不困难。
得到关于铁清的影象后,大火闭上双目,神念覆盖下,整座青霞山,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尽在他掌握之中。
很快,他的万缕神念之一就从半山腰的关卡后方找到了铁清。
他真元浑厚,神念强大,运起搜魂术,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盏茶时间,便从铁清的记忆里搜出了颜初静落崖当日的情形。
“葬在牛角山西边的榴子林里,他刻了块墓碑。”大火撤回神念,缓缓张开眸。
颜初静黯了眼神,明知道小桃受了那等致命之伤,不可能还活着,但此时真正听到她的死讯,仍不免失望伤感。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颜初静问。
大火道:“你想学”
她点点头,一直晓得他神通广大,高深莫测,有心学他两招,却又自知修为尚浅,强学不来。然而眼下即将暂别,心里着实好奇他是如何不动声息就获知了小桃的葬身之地,于是开口询问。
大火沉吟片刻,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了一块玄色玉简,真元运转之下,分出一丝神念将整套搜魂术刻印入玉简中,然后递给她。
“以你日前的修为,此法用于凡人之身,一般不会伤及魂魄神智。内中详情,我都刻在这里面了,你拿去参悟吧。”
颜初静接过玉简:“谢谢。”
“连尊送你的紫玉汨萝香,你要贴身戴好,别让他人瞧见。”大火说着,眸光微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拈出一片指甲大的火红色桑悠问道:“两位有事么”
英俊道士对上她那谧谧幽然的目光,心神微微一颤,稽首道:“贫道怀禹,太元宗弟子,这位是我的小师弟水鉴。我二人游历至此,得见姑娘拯救苍生不留名,实感钦佩。”
他见颜初静的修为与自己相仿,便以同辈相称。
之前打坐恢复真元,颜初静其实事先已布下禁阵防御,而且分出了一缕神念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见他们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未加理会。此刻听到他自报道号宗派,微觉耳熟,仔细一想,那个停妻再娶的江致远不是在信中提过他的儿子江宁钰拜入了太元宗么……不过,与她无关,于是淡然回应:“言重了。”
“贫道有一事不明,中土灵气稀薄,此处何以如此浓郁莫不是姑娘j通阵法,方引来四方灵气”
颜初静怔了怔。
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正是她当初遇袭落崖,大难不死,触发y阳地环,从而得到经灵附体,无师自通,开始修炼蜜意经的福地——
胭脂谷。
她微微摇首,实话实说:“此地一向如此,非我之功。”
怀禹闻言大喜,立即打算四下侦察一番,确认之后,再将这消息传给师父。
小道士水鉴也很开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初静,只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便是看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厌……
“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派的”
怀禹冷汗,小师弟啥都好,就是说话的语气与方式太直了,容易得罪人啊……
好在颜初静本就不喜咬文嚼字,酸酸溜溜,平日里也是看人说话。听小道士问得直接,她亦回得坦率,当下就将自己从前用过的一个画名挪来充当道号:“我叫媊杳,南海散修。”
水鉴念了一遍她的道号,又问:“如何写”
他目光清澈,神态真挚,配上粉白j致的脸蛋,看着就像个小仙童似的,颜初静这个美型主义者自然而然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随手捡起一g细枝,在地上写下媊杳二字。
“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怀禹有心研究谷底灵气之迷,见她要离开,既欢喜无人打扰,又有点儿不舍,忙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刻印着青山长剑的白玉牌:“此乃我宗传讯之物,媊杳道友请收下。”
水鉴有样学样,也递了一块过来。
颜初静明白对方此举代表有意结交,彼此若有难处,可传讯请求帮助什么的。于是也掏出两颗传讯用的千霞珠,心里暗暗感激陵云,若非他想得周到,给她预备了好些必用品,她这修真菜鸟今个儿怕是要被人看扁了。
了前缘
三人交换传讯物后,分道扬镳。
身后,一大群野生动物步步紧随,大多是颜初静以前见过的,有好些甚至是日夜相对,一直相安无事,友好得很的。
她笑着与它们打了招呼,叫它们各自散去。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颜初静来到昔日撞见鬼魂胭脂的那片藤苔遍生的崖壁。所谓艺高人胆大,她如今道行不浅,又在南海里见过不少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j怪,对于区区一个六百年的鬼魂实在生不出多少惧意,只是不减警惕之心罢了。
她暗暗运转y阳真元,在体表外覆上一层无形御罩,然后走入那条又窄又深的山缝。
山缝内部依然是y森森的,一眼望不穿尽头。颜初静扩展神识,神念所见,山壁潮湿,长满青苔,道窄且曲,无爬虫蛇蚁,越往里,y气越浓重,令人不禁心生毛骨悚然之觉。当机立断,她止住了神念,不再往前,扬声——
“胭脂,你还在么”
等了半晌,山缝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她思忖片刻,取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金蒂佛香,裹上一层淡淡灵气,防止奇香外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后搁在地上,缓声说道:“胭脂姑娘,李侍卫,你们要的东西,我已放在这儿。三个月后,灵气自散。”
当日她能够爬回崖顶,李持正相赠的两把利器确实功不可没。
既然她有诺在先,那么,连尊送的这颗金蒂佛香,正好用来借花献佛。
这层灵气只能保住金蒂佛香三个月,倘若届时他们还未来取,那也只能说是无缘,不能怪她不守承诺。
出了山缝,见那一大群动物或蹲或趴,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等她,颜初静既感动又头疼。
忽然,其中一只金斑尾猴从远处蹦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很是兴奋的样子。她蹲,mm它的小脑袋,不由得想起这猴子酿的酒,那么香,却酸得让人喝不下。
动物之中,有三只的眼神格外灵动,而且动作神态也有几分人x化,看得出,它们本具灵g,在谷里吸收灵气多年,已经产生了些许灵智。
颜初静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将自己从玉简中得到的几篇妖修功法传给它们。
脾气温顺的青鹿。
爱晒太阳的白熊。
健壮绚美的金钱豹。
按着它们各不相同的五行属x,她以醍醐灌顶之法,分别将三种功法完完整整地烙入它们的脑海中,方便它们日后自行修炼。
金纹豹、白熊与青鹿皆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十分激动,拜倒在地。
颜初静扶起它们,不管它们能否听懂,径自叮咛:“我有事在身,这一去,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看你们。以后如果有人来到谷里,你们还是藏起来吧,不要主动伤人,但也不要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反抗,尤其是你,小鹿。豹子岁数最大,也够机灵,保护大家的责任就由你来担当了。懒熊,修炼懒不得……”
洪水退去,遗下遍地狼籍,人们纷纷下山回镇,重整家园。
许多穷苦人家的草棚屋散了架,惟有重新搭建。而最让人痛哭流涕的是,农田里的庄稼将近成熟,本以为是个大丰年,谁料想大水突如其来,淹死无数谷物,连带着已经收割好的,藏在仓房里的粮食也被冲散了。
颜初静变回未修炼蜜意经之前的模样,回到自己原来住过的那间宅子。
宅内无人。
丫鬟小芝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她展开神识,分散神念,细细查找,始终寻不见小芝的踪影。询问左邻右舍,街坊里的人也道不见。
郊外的一座荒坡,尸体堆积如山,颜初静赶在焚化前,一一查看,幸好,小芝不在其中。她心里稍安,飞到下游,沿岸寻找,及至暮色降下,依然一无所获。
既无头绪,她只好返回离江镇与释寒石会合。释寒石一直在帮一些年老体弱的灾民们搭建草棚子,见到她,打了声招呼,又忙去了。她有心帮忙,但却干不惯chu活,看见许多痛失双亲,无家可归的孩子正挨着饿,在田地里刨些残g烂叶来充饥,实在心有不忍。之后了解到镇内粮仓储量不足,于是飞去附近未受水灾影响的县城,典当了几块小香猴送的宝石,买回大批粮食,重金租用马车,雇人连夜运往离江镇。
次日一大早,粮车抵达。
颜初静与释寒石在贫民区搭起了粥棚,大锅熬粥。
那些穷苦人家听说有免费粥水分发,纷涌而至,在棚前排起了长龙。
到后来,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有不少孩子自告奋勇,跑到郊外去拾干枝,帮忙洗米,添柴,舀粥。
如此忙了数日,灾情总算得到缓解,至少无人饿死。百姓们听说镇长已上报灾情,请求朝廷发放赈粮,减免赋税,心中大定,觉得日子还有盼头,因此更少了些趁乱闹事的是非。
到了第五天,正当颜初静准备动身前往荒域的时候,小芝却出现了。
原来,当年颜初静离开离江镇之前,曾经将小芝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倘若遇上良人,便自行婚嫁,房内的首饰任她择选当嫁妆。
大半年前,小芝嫁给邻镇一个做绸缎生意的宋姓商人当续弦妻。那商人在离江镇开了家分店,小芝与婆婆合不来,于是自请回离江镇看守分店。那商人倒也是真心疼爱她的,竟允了她,还有意将总店迁移过来。
前些日子,婆婆染疾,小芝回去侍奉榻前,悉心照料,婆媳两人关系略有好转。没想到洪水泛滥,祸及两岸,好在总店损失不大,小芝便赶回来看看分店。
也是事有凑巧,否则,她们这一错过,不知何年才能重聚了。
颜初静得知小芝如今夫妻和美,衣食无忧,又见她面色丰润,身无暗疾,也为之高兴,浅笑着叫她别忘了未雨绸缪。
小芝点头受教,问起别后景况。
颜初静只说自己这次回来是为了带小桃的尸骨回乡安葬。
当天午时,她取出宅子的屋契,转到小芝名下,并让小芝不要多言,留着当份保障。最后又送了瓶保命的丹药。
小芝含泪接过,目送她坐上马车,耳闻车辕辘辘之声渐远,禁不住潸然泪下。
西北,荒域。
目所能及,黄沙漫漫。
一阵阵干涩燥热的秋风呼啸苍穹,沙坡如流,随时变幻着轮廓,不同的弧度,相同的单调。夕阳西下时,沙海流金,望似壮丽无垠,然而,千里何萧条,草木自悲凉。
蒙硫山下,战鼓之声密集暴烈,犹如滚滚惊雷,震彻天地。
南陵军与燕丹军交战多时,前者占上风,步步进攻,一连斩杀了敌军三名中将,士气高涨,势不可挡。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沙地上处处是断肢残体。
血腥的味道,在胜利面前,如同烈酒,催化了男人最g本的血x,暴虐的快感,如此痛快,两万将士挥舞兵器,杀杀杀!
刀光枪影,所过之处,必定留下敌人的哀号与绝望。
正是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战场后方,六万大军压阵,阵中央的将台上,一面天蓝色的巨旗迎风猎猎,一只白额金睛虎跃然于旗正面,虎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秦”字。
旗下。
群将云集,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
此人身披银灰铠甲,腰间悬着一柄殷朱色鲨皮鞘长刀。五官硬朗,犹如剑削刀刻一般,纯粹的岩钢质地,无半分柔软。那锐利的目光,刚毅的神态,气度沉凝稳重,令人一眼望去,拜服之心由然而生。
他不是旁人,正是南陵国的定国大将军,这十万大军的统帅,秦可久!
秦可久出身侯门将族,自小以英武果敢著称,十六岁从军,至今已有二十一年。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晋关校尉做起,凭着一身真本事,一刀一枪地打拼,历经生死,立下赫赫军功,一步一步升迁,威名远播,又重义公正,治军严明,故深受军中将士钦服爱戴。
这次出征争夺蒙硫山下的铜铁矿脉,他并无十成把握,却势在必得。燕丹军虽然抢先占据了蒙硫山,己军暂失地利,但也占有兵器j良的优势,且军中士卒大半是老兵,体质强,作战经验丰富,勇猛无畏,并不逊色于那些北方彪汉。
今日一战,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他的目标是矿脉的走向范围。只是,燕丹军溃败得有些快,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可久瞥了眼即将暗沉的天色,下令鸣金收兵。
沙漠中的夜风,一扫白天的干热,同时带来刺骨的寒冷。营地里,一堆堆篝火尽情地驱除黑暗与寒冽,为士兵们提供温暖光明。
秦可久在将帐中吃过晚饭,然后亲自审问一个被俘的敌将。
敌将假意投诚,松绑后,借机奋起一击。秦可久武艺超群,反应敏锐过人,即时反手一刀,断其臂膀。
敌将也够狠,眼看一击未成,当即咬毒自尽。
为此,秦可久责罚了手下一名副将。
因为军规严令,将级以上的俘虏一律要清身,从衣物到牙齿,都必须搜个干净彻底,防止俘虏有机可趁。
副将领罚,屁股上挨十五下板子,郁闷得要死,心想,明明已经清理过那家伙的牙了,怎么还藏着毒真邪门!
秦可久也未料及,这么一个小c曲,险些就害得他全军覆没。
秦可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y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