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人类的眼睛已经无法将眼前的物体完整地目睹,身体擅自接受强制的命令,每一块血肉和神经都被那过于庞大的未知事物控制。
眼前的状况实在谈不上对峙,只能说是高扬斯卡娅故意按兵不动,任由自己散发出的压力去玩弄这些人类。
始皇帝落到地上,编织精美的龙袍上有淡淡的火焰在灼烧,他轻描淡写地掸去,然后对虞美人开口道:“仙女。”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虞美人一改之前的暴躁模样,声音稳重了不少,“我会安全送他们离开的。”
倘若面对的是一般的灵基,这些咒术师待在结界里也无妨。然而对手是人类恶的话,人类的存在反而变成多余的东西了。
咒术师们这边没有任何意义,正是因为能够清醒地认识到差距,才能明白自己在这场战斗里没有任何用处,现实将自负打击得体无完肤。
“但是,咒杀东京的术式……”有人迟疑到。
虞美人啧了声,鉴于刚刚答应了始皇帝,没法临场撂挑子,语气十分不善地说:“还是先考虑逃出去的机会吧,别看她现在岿然不动,八成正等着我们移动的刹那准备击溃我们呢。”
“哎哎呀,小芥还是那么符合我的心意~”从扭曲的狐狸纹样那边传来女人的咯咯笑声,“我还没那么不解风情到去打扰你和你的情郎幽会,不过同时杀掉的话就没问题了,你觉得怎么样,小芥?”
“觉得你个鬼啊!”虞美人直言不讳,但再也不敢松懈,警惕地握紧手中的武器,“术士,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这里是你搞出来的舞台吧?”
四只尾巴舒展开,像是游曳在幽暗水底的发光水藻,绝伦的美艳与可怖。
高扬斯卡娅就这样操纵着自己的尾巴,自如地伸缩,每次横扫都会给人以斩断空间的错觉,每次竖直劈下都会给人以身体一分为二的妄想。
短短几瞬交锋,虞美人裸露出的部分都受到了致命的割裂,她可以无限再生自己的□□,但衣物不行,破破烂烂的模样着实凄惨。
淡淡的咏唱声落到地面,人声嘈杂,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色。
直到几何感极强的术式立起,封锁掉人们周围的空间,高扬斯卡娅咦了声,接着畅快地笑出来:“要不是还有这招,我早就忘记你的存在了,真是见外啊,所罗门王。”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值得欣赏的挣扎。
在所罗门争取到的安全时间里,芦屋道满用袖子挡住唇,笑意不达眼底:“舞台的门扉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开的,万一把她放出去,捉不住就惨了呀。”
语毕,他竖起两根手指。
虞美人见状差点一枪捅过去:“二十分钟?要你何用!”
他呜呼了声,残念地说出最后答案:“不不不,至少两个小时。想要最完美的答案,这点时间必须的。”
“那就按照他说的做吧。”所罗门忽然加入他们的商议,见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他压下睫羽,将少年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压了压,“我与东方的皇帝争取时间,你们负责把他们送出去,剩下的事情无须多谈。围绕城邦的术式一旦失去主人,自然会瓦解,大可放心。”
听到拥有无匹智慧的王这么说,人们多少安定下来,但无力感仍然萦绕在周围。
“无须焦躁,汝等的战场已经不在这里了。”紧接着,站在众人后方压阵的项羽说,“诅咒城邦的术式一旦破除,反而会滋生更多的诅咒。”
他点到为止,聪明一些的已经能明白他在指什么。
倘若是以囚禁失踪者的灵魂,以诸多原因不明的沉睡来制造出合理的社会恐慌,那么解开术式,这么多人同时醒来,就会演变成另外一种形式的恐慌。
不论进退,高扬斯卡娅都稳坐渔翁的位置。
乐岩寺嘉伸低低地骂道:“真是只狐狸啊。”
五条悟倒不在乎之后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多棘手,只要还在咒灵的范畴内,数量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趁始皇帝和所罗门挡住高扬斯卡娅的攻击,芦屋道满寻找打开结界的机会间隙,五条悟问出了一个问题:“她究竟是什么?”
“爱。”芦屋道满咧开嘴,滑稽地给出一个答案。
“真是受不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要么打算把别人玩弄在手中,要么就是话只说半截。”虞美人露骨地嫌恶道。
“那仙女大人知道真相啰?”五条悟滑溜溜地飘过去,用顺转术式帮助她顺利脱身,口吻里有明显的讨好,“说说看嘛~”
“咕……!别忽然靠过来啊,你这白毛!我有跟你好到这种地步,还要充当你的讲解员吗?可恶,说到底我为什么会跑过来啊……!火大死了!夏日搭讪绝对NG——!”
锵——
虞美人反手挥出的□□停在五条悟极近的地方,武器的尖端发出低啸声,可不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前进哪怕一寸的距离,她挑了挑眉:“嚯,你还挺有趣的嘛。”
他随手增强了无下限术式,继续打蛇棍上,穷追不舍地问:“因为我很感兴趣嘛!”
虞美人刚才挥舞了好几次枪,这会儿好像出完了气,才答道:“那方士说得没错。虽然规模还没有达到能够让顶级灵基反应的地步,但她的class是确定的,beast。需要拥有一瞬间毁灭全人类的力量才会被评定的身份,对人类来说,beast是必须拒绝的极恶。”
“那为什么又会说是爱呢?”五条悟捏着镜腿,下滑露出漂亮的蓝色眼睛。
也许是那双眼睛与某个笨蛋的颜色太过相似,虞美人恍惚了下才答道:“因为……”
“因为beast并不是在期待人类的灭亡,恰恰相反,是希望人类获得更加美好的未来哦。”
面前有一个声音持续诉说着陌生的真实,藤丸立香屏住呼吸,并非即将面对的敌人过于庞大,而是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自打见到那诡异的小孩,身体内部,又或者说灵魂内部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窗口。
视野无法转动,藤丸立香只能随着这个视角随波逐流。他目睹了“自己”两次从不同的门离开,一次是布置温馨的玄关,是妈妈会喜欢的类型;另外一次是一座雪白的设施,寂寥的雪原环绕在周围。
这两次唯一的共同点是,“自己”离开后,就再也没能回去过。
“一来就拿到了那两块碎片么,不是什么好事啊,先姑且忘记吧。”
与他对话的声音就是那些景象结束的时候出现的,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变化,深蓝色的天幕之下,精密的术式渲染着天空,代替太阳和月亮照耀着百花盛开的山丘。
构成术式的除了那些漂亮的细线外,还有许多闪烁着虹光的碎片,如风铃一般挂在。
藤丸立香左右看看,没找到声音的源头,这时天穹之顶上缓缓落下一枚白色碎片,它闪烁着美丽的荧光,那声音正是从它里面发出来的:“现在不是东张西望的时候,有必须你出面才能解决的事态。”
旋即,他被科普了有关beast的知识。
“……”藤丸立香久久没说出话来,一瞬抹杀全人类的手段虽然足够吸引眼球,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别的,“高扬斯卡娅,她爱着人类吗……?”
制造出大量失踪案,驱赶和猎杀咒术师,倘若将其行为称为爱,那也太荒谬了。
“你知道的吧,高扬斯卡娅是玉藻前分裂出八尾之一,她的根源是玉藻前,那么一切就要从玉藻前那里说起,”白色的光点答道,它左右飘动了下,“这段记忆本来就是要展示给你看的,只不过本人似乎有点羞赧所以搁置在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玉藻前的传说么?藤丸立香心想,那的确算不上什么有趣的事情,甚至说来也许会有点痛苦。
思忖之间,一片粉色的、状似粉晶的碎片自流动的线上脱落,下降到他面前,周围的场景再次变换了。
天照那时展示给他看的,是故事的开头。
因为那些为了祭祀自己而尽职尽责的人类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女神也诞生出了想要为了谁而尽忠的想法。于是,她降落到地面上化身婴儿,被人类的夫妇收养,取名为藻女。
这块碎片上记载的则是她成为人类之后的事情。
时光荏苒,藻女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以无比美丽的姿态成长着,那倾国倾城的模样世间罕见,因此受到了鸟羽上皇的召见。
说实在的,她并不在乎自己侍奉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是小孩还是大人,是恶人还是罪人,只要察觉到那个人的行动最后会带来好的结果,哪怕背负上千古罪名,也要去服从并帮助那个人,希望主人能够走过一个善终的人生。
藻女很快陷入了与天皇的热恋中。然而某一日,她长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少女在房间内惊慌失措,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将耳朵和尾巴隐藏起来,足足一个月后才踏出房门,却不想恰逢身为阴阳师的安倍进宫,顿时识破了藻女的身份。
周围的场景随着凌乱的记忆各种倒转反折,宛如万华镜般,狂乱而迷离。
藤丸立香站在那里,嘴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之间,自己不再是人类,自己是非人之物。藻女起初以人类的身份自持,骤然立场倒转,她所经历的一切远不止眼前的场景勾勒的那样,带着回忆特有的安稳气息。
更重要的是,被所爱之人,被那个她乐意奉献自己所有的主人当成怪物,疏远并下令捕杀的绝望。
那须野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徘徊在金黄的芦苇荡里,随之召来的并非是恋人的怜悯,而是下了三天三夜的箭雨。
“我会好好离开的,我没有骗过任何人,拜托了,就这样忘记我吧。”她浑身是血,一面奔跑在荒野上,一面苦苦哀求着。
然而箭雨盖过了她的声音,追击也没有停下。
没有欺骗任何人不重要,没有伤害任何人也不重要,只因人类对异物的单方面的憎恨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任何辩白都是无用的,只会加重她的罪行。
就在那个时候,她醒悟了。
——爱与诅咒的两极反转只需要一瞬的时间。
“呵呵、哈哈哈哈,说得没错呀,爱正是最扭曲的诅咒,是极恶之恶!”女人在笑,抽象的尾巴擦过水银,借助它的防御反弹向正试图躲避的咒术师们的后背!
“跑吧,快点跑,”高扬斯卡娅的声音裹挟着浓厚的死亡阴影,“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多么狭隘的生物,多么暴戾的憎恨,不论那个时候还是现在,啊啊,多么脆弱的生命,多么可悲的生命……多么有限的生命啊。”
“无可救药。”始皇帝轻哼了声,高扬斯卡娅的尾巴旋即坠地,砸出沉闷的声响,动弹不得。
儒应坑A。
对敌对者实行物理层面的重压。过去曾是最有效的大规模屠杀手段,如今以压倒性的统治与残酷的意志,作为始皇帝的技能具现化。
“那这样呢?”她巧笑道。
另外几只尾巴同时上阵,火焰之辉芒大盛,在场之人无不感到体内一空,肌肉乏力,有些□□未能得到磨练的咒术师当即跌坐在地上,需要同伴的支撑才能勉强站起来。
始皇帝抬起虚指,只见那些尾巴的动作慢了半拍,压制着诸人肉|体的状况得到些许缓解。
书应焚A。
对敌对者的魔术回路施加重压。身为支配全世界长达两千多年的统治者所得出的结论,夺走民智生长的萌芽,贬低民众的自我意识,乃是天下泰平的基石。
“项羽大人!!”
撕裂般的悲鸣忽然响起,人们用好不容易夺回自由的眼球掉转视线,不知何时,站在后方保护他们的项羽身上多出许多可怖的窟窿,看上去满目疮痍。
虞美人一阵慌乱,她是地球内部产生的地面终端,是不老不死的精灵,但尽管项羽是基于运算被制出的产物,可他并非同样不老不死。
“听听,多可爱的悲鸣声,”高扬斯卡娅微微一笑,充满了恶劣的嘲讽意味,“看来你也是分身乏术呀,皇帝陛下,高尚是弱者的灵丹妙药,只有抛弃那些人的性命竭力与现在的我一战,你才有几分胜算呀,可别执迷不悟哦?”
未曾发现的、第五只尾巴缓缓在身后升起,猛然一抽,转眼转化成防御形态的始皇帝被击退数十米远,颊边落下一丝鲜红,又被趋于完美的真人之体修复。
其余尾巴招荡在人民上方,明晃晃地威胁。
土地的面貌被一望无尽的麦浪覆盖,千古一帝屹立其中,后方完全机械化的圣躯悬浮在谁都能看到,谁都能膜拜的般的地方。
始皇帝微微阖眸,澎湃的力量散布到周围,引人翘首以盼:“在天地狭缝间,人类本应如此,于此实行新的律法!”
那几只原本要给项羽最后一击的尾巴乍然被吸引过来,强制性地穿透始皇帝的身躯!
倒吸冷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但事情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目之所及,没有血也没有损伤,仿佛它们贯穿的是不存在的幻影。
中央集权制度之极致的具现化,始皇帝身为唯一的真人,被万民侍奉又守护万民的法政之容,他可以诅咒般的拘束力强制整个世界,将诸多攻击归为己身,然后抹消。
“刚刚那个大机械是什么?”不知谁松了口气,问道。
战力被瓦解八成的项羽暂时退下前线,他闻言恭谦地回答:“那是陛下的圣躯。”
咒术师:“……”
咒术师:“无意冒犯,我就问一句,荆轲当时用的刀是斩舰刀吗?”
明显能感觉到始皇帝的动作精度下降了,他背靠可以进行精密计算的圣躯,可以进行对全世界范畴的统筹和规划。但那是在异闻带秦帝国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的他只是一介裁定的从者罢了。
啊啊、畅快,无比的畅快!
曾几何时,她被眼前的君主关在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身体每一寸都被切下,薄如蝉翼的血肉在耳边尖叫着:好痛,求你了,停下,好痛。
无法摆脱的痛苦,无人倾听的乞求,时时刻刻只要稍微想起一点,就忍不住想要嘶吼咆哮,把面前的东西齐齐撕碎,咀嚼吞咽!
能够报复当时的痛楚,击退他千百次也不够,还要破坏掉他最珍视的东西杀掉那些民众,让他双膝触地,把帝王的尊严完全践踏蹂|躏在脚下!
想到这里,高扬斯卡娅露出隐隐快意:“——虽然我还没有拿到其他尾巴,但是呢,起码也要动用冠位才能对付人家吧?”
身为玉藻前分裂的尾巴之一,身为天照大神的侧面,脚下的这片土地赋予了她极大的加成,就算对手是中央集权强两千年,最后将自己的灵基提升到接近冠位水平的始皇帝,也不遑多让。
“没那个必要,你还没有羽化呢。”
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是少年特有的清澈音色,不夹杂任何情感色彩,纯粹地去描述那个状态。
五条悟抓住了其中的重点:“羽化?”
saver不知何时苏醒过来,他半倚在所罗门的肩上,接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从幼体成长为能够根绝人类的成体,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羽化。”
五条悟陷入思绪中。
原来如此,如果他没推测错的话,高扬斯卡娅就算不是羽化教的背后主谋,也一定是相关者。羽化正是指beast的羽化,这一明显的提示却因为知识的不互通而被忽略了。
她囚禁了失踪人员的灵魂,利用人心之间的间隙制造出混沌的魔京,再反过来杀害都市本身。反之,即使术式失效,她仍然留下了个麻烦摊子,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声好算计。
“原……”五条悟再次看向少年的时候,却不禁皱眉,“saver?”
微妙,若不是一直跟在旁边,以及六眼绝对的观察力,他指不定会觉得saver被谁替代了。其他人尚未知觉,可五条悟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原先那个安静干净的少年,而是另外一种,庞大但柔和的存在。
所罗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身体顿时一僵,编织到一半的防护术式前功尽弃,本来就因为爱操心的毛病导致高速神言等级奇低,这下可好,直接作废。
少年倒不觉得尴尬,他跳下去,衣裳下摆和四肢上的首饰翩跹而舞,仪态优美得不现实。
含混不清地字节刚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莹绿光辉的术式就在众人头上成型,静止几秒后碎裂,落下的光尘很好地缓解了高扬斯卡娅带来的疲惫感,被她尾巴所伤的项羽也得到了修复。
咏唱完毕的saver极其自然地站到众人前方,五指虚握,两柄朱木仓出现在手中,它上面暗纹虬结,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嗜血和不详的气息。
“saver?”狐狸的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语气也格外微妙。
毫不迟疑,五根尾巴同时向他袭去!
自古以来,加害与被害,捕杀者与猎物的身份就不是固定的,只要立场掉转,正义也会露出獠牙。
从尾巴尖到脊柱,再到脑内,那一刹那感受到的威胁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足以让她有些失态、有些狼狈的贸然进攻,试图把那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穿透,突刺。”saver低低的吟诵,朱红色的长木仓在saver手中合二为一,仿佛一束雷光具于掌心拉长。“——GaeBolgAlternative!”
那一木仓达到极致的话,就算是神也能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