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生和叶盛都听过他那套买房子娶老婆生孩子的理论,但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去实践,毕竟他才大二。叶盛问:“什么时候的事?”
郑明川说:“就上个月。”
楚河生问:“那师姐知道吗?你还没毕业,买房子干什么?”
郑明川摇头:“我还没跟她提起。是的,我还没毕业,可是我姐毕业了,我不想和她分开。房子买在清河,正好在省城和宁城的中间,不管她工作还是读书都很方便。”
叶盛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变了,他问:“是不是师姐家出了什么事?”
郑明川手里拿着打火机玩,半点火光中,他眉眼阴郁,说:“她爸爸一天前从家里带走接受检查,据说是涉嫌侵占省道征地补偿款。”
消息过于惊人,一时病房内寂静无声。
楚河生不敢置信地问:“就为了你们的事?”
郑明川抬头直视他,眼珠子冷漠得如同一个黑色的玻璃珠子:“我爸爸两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袖手旁观,就是因为我和信秋的事。”
叶盛问:“那然后呢?”
郑明川摇头:“没有然后。”
气愤过于压抑,叶盛忍不住咒骂:“什么叫没有然后?你就放着师姐不管了?”
郑明川仿佛笑了一笑:“我不久会出国,商务部的海外实习,同时继续学业。她不会家破人亡,不会一无所有。这是他们的演练,不过是演给我看的。”
他好像是倦了,眼角眉梢终于藏不住那隐忍,他说:“我想了很长时间,给很多人打了电话,最后发现我离能保护她到底太远,最好的选择就是服从他们的安排。”
他们其实都是意气奋发的年轻人,只是水那么深,又岂是随口说一句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以解决的。
楚河生不解地问:“只是你和师姐恋爱,为什么会这样?”
郑明川低下头,他的视线落到不知名的角落,幽幽然说:“是我不好。”
他逼着她陪着他,他逼着她喜欢上他,他逼着她说爱他,她明明说过那么多次不愿意,他终于还是逼着她定下了承诺,然后,他把她逼到了绝境。
不过,是他为了爱她。
病房内有极大的禁烟标志,叶盛点了一支烟塞到郑明川手里,他们这才发现郑明川的手在轻微发抖,大约是手机攥得太紧,手心汗湿,手指微微僵硬。
叶盛看着突然有些不忍心,叶盛拍拍他的肩头,问:“要不要我们帮忙做什么?”
楚河生眼睛里是关心和不知所措,说:“你带点儿钱给师姐吧,打点一下总会有用的。钱我有的,你要多少都行。”
郑明川“嘁”了一声,叶盛也笑骂:“哪儿来的暴发户。”
楚河生看气氛缓和,小心翼翼地问:“郑明川,师姐是不是不知道?”
郑明川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她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叶盛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做?”
郑明川嘲讽地笑,全是自嘲:“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告诉她。”
他没有抽烟,烟灰在他的指尖轻轻抖动,他说:“她曾经说过我不成熟,说我任性妄为,瞧瞧,原来都是真的。”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说话的时候有点疼,逐字逐句地说出来,好像是无法忍受什么。
叶盛犹豫了一下,才安慰他:“郑明川,你还不到二十岁,还很小。”
有谁的十几岁不任性,有谁的十几岁成熟到像大人,又有谁的十几岁想保护的人真的保护得到。
楚河生也附和,两人又说着什么,似乎在帮他出谋划策。
郑明川累了,楚河生的临床空着,白色床单,白色被子,郑明川靠坐在床头墙壁上,偶尔点头。
这一晚他累了,身心俱疲,他甚至疑心自己现在或许在做梦,最无力的,最无计可施的一个梦。
慢慢地,叶盛和楚河生的话音低了,他胡乱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昏昏沉沉之间,有人帮他盖好被子,他听见楚河生小声说话,口气诚挚得很:“我看郑明川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很难过。你看,如果他们只做姐弟,还像从前那样亲密要好,又不恋爱,他的父母也不会希望他们分开,那不是很好?”
“傻瓜。”叶盛低声说,“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这世界这么简单,他也是不愿意回到从前的。
他自私自利,她爱他,好过她不爱他。
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隔在窗外明媚着,窗前有一株桃花,早就过了花期,那绚烂的桃红色已变成了极少的淡粉,满树的新绿把花瓣们罩在其中。
楚河生问他:“醒了?”
郑明川坐起身,叶盛已经不在了。郑明川抹了把脸,问道:“现在几点?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楚河生摇头:“不用了,我哥送了吃的来。”
大约是七点,郑明川看见楚河生的小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碟子精致,点心精致诱人,中西各样,仿佛满汉全席。楚河生的筷子这个碟子点点,那个碟子点点,腮帮子鼓着,好像是哪样都不合胃口。郑明川扯出一个笑:“还说你哥对你不亲,看来你这孩子脾气就是你哥给你惯的。”
楚河生抬头,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事情,是用钱办出来的,我若是有那么多钱,这点儿事情也不过就是打个电话就解决的,怎么能算是他对我好?我虽然知道哥哥很忙,但他若亲手给我熬碗粥,我大概更高兴。”
郑明川看桌上有几样小菜,都是辣椒调过味的,本不适合拿来给肠胃不适的病人吃,虽然那么多样早点,总有合楚河生胃口的,但总不是真正体贴。
楚河生给他递了筷子,自己选了一碟肠粉来吃,咕咕哝哝地说:“所以我才说,师姐对你是真好,亲的姐姐也不一定做得到。”
他说完就抬头看了郑明川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看郑明川没有反应,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其实,你们就单纯地做姐弟不是也很好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师姐。”
他是真正的直性子,愣头青一个,背后说过一次,却还非要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郑明川没有搭腔,他觉得饿,面前的碟子都吃空了过去。
有一瞬间,连郑明川自己都感叹年轻真好,昨夜那个颓然的自己似乎变得很遥远。
虽然现实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