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王在皇城一时间风头无双,但是作为天子近臣,丞相对鹤娘一直都有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他见到鹤娘历练雷劫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非但没有随着鹤娘的深居简出减少,感觉反而越发强烈,等着牡丹花王的名声响彻天下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朝着皇帝提出了。
“陛下难道不觉得,瑞鹤实在是太扎眼了点吗?”
青衣纶巾的清隽男人跟在当朝天子身旁,虽然面上一贯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黑沉沉的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浮动,走在朱红宫墙下的青石砖上,没有溅起一点脚步声。
“爱卿这话从何讲起?”
皇帝的步伐没有一点节奏的错乱,平稳安静的比黑夜中绽放的夜昙都要沉静,面孔上也依旧是一贯让人看不出来的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丞相说出这番话来有多么的僭越。
丞相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痛自己的皇帝居然这么大心,不得不再一次开口提醒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的双龙相缠之相吗?”
“这等大事,朕自然是记得的。”
骗人。
自从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伴读的丞相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君主这句话是糊弄自己的,但是他可以这么放纵自己,可自己却不能够真的什么事都撒手不管。
“自异象诞生开始,臣便日夜观测龙脉。十余年下来,倒也真的让臣看出些倪端来。”
双龙相争的异象对龙脉来说是在不是一件好事,伴随着龙脉生长的木灵之气已生出龙势,恐怕再过不了几年就能有龙形了,但是这样的场景却并非是丞相想要看到的。
他希望从龙脉之中诞生的是国祚兽,汲取王朝气运,长久守护王朝守护王的国祚兽,而不是诞生之后就会和龙脉开始缠斗,并且有十成可能会与龙脉伤一留一的木灵气龙,因此就给留意突然迅猛的增长起来的木灵之气。
这么一留意还真的叫他看出些许倪端来。
“木灵之气缠龙脉之上,已生双角,五爪,还有……牡丹花纹。”
“瑞鹤花型奇特,臣自认为还是不会看错的。”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丞相言语之中的暗示已经不言而喻了。
皇帝只是垂下眼帘勾起一点春风般温和的笑意:“当初木灵生龙势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了,这其中一饮一啄自有定论,是祸是福,也自有天命。即便是因为瑞鹤而长又如何?为其他而生又如何?龙脉字诞生之初便盘亘于木灵之气上,虽能看出两气相缠,但是早已不能分出彼此,如今此涨彼消,便更加难以分离。”
“难道就这么放任这件事情继续下去吗?”
虽然与皇帝一同长大,但是有时候丞相是真的挺难理解他的想法的。明明小时候皇帝也不是这么出尘脱俗的性子,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发的这般事事随波逐流。
皇帝只是望着绵延的宫墙,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随口感慨道:“朕反倒觉着,这件事说不定还会有所转机。”
丞相虽然并不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这个话题,但是皇帝现在这么说显然就已经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了,他也便拱了拱手转移开话题,权当这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是显然今天他并不怎么走运,不过走出没几步,先前他们口中所说的主角便从一扇花拱门下款款走出,白的像是雪堆玉塑,偏偏眉心那一抹朱痕像是划破额头渗下的血珠,明晃晃红艳艳的扎进了眼底。
丞相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偏开视线,也不知道为何对瑞鹤总是有着若有若无的偏见,甚至连这样偶然相撞,也总觉得难受的厉害,因此又落后了皇帝几步,将自己隐藏在了皇帝身后,打算当成无事发生。
但是本以为瑞鹤只是无意路过,却不想她偏偏步履优雅朝着他们走来,动作相当自然的抱上了皇帝的胳膊,皇帝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任由她挽上自己,拍了拍她的手背。
“今天不是说好下朝就来教我策论吗?我等你两个时辰了都没见到人。”
瑞鹤似乎不觉得自己这话对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其实挺可笑的,两丸黑珍珠似的眸子带着些许不悦的看着皇帝,非常的在意他言而无信这件事情。
“今日恐怕是不行了,丞相与朕还有事情要讨论,你若是有什么疑惑,不如先记下。等我处理完朝政再与你细说。”
看着皇帝这般耐心的哄着瑞鹤,丞相心中诧异,但是面上山水不露将情绪收拢的严严实实,垂着首将自己当成隐形人一般缄默不语。
当朝皇帝虽然不能说是相当冷漠的性子,但是到底是木灵之气所孕育的龙脉选择出来的,也继承了前朝的皇帝们那班玲珑通透的性格,对事情一般来说不会太往心上去,丞相也从未见过他还有对某人某事这么耐心的时候,更别说这份耐心还延续十余年了,更加让丞相肯定瑞鹤对皇帝的意义不同了。
虽说这样不是见什么坏事,但是想到很有可能因为她而受到损伤的龙脉,丞相的心情就又不怎么爽利了。
“既然陛下与瑞鹤姑娘还有事情,那臣便先行一步了。”
眼见他们二人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话题,丞相收拾了一下心情十分干脆的提前一步离开,也省的等下万一真的口不择言了那便不好收场了。
他虽不觉得自己会是这样没有耐心的人,但是面对这瑞鹤这个异数他又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还是早些回避比较好?
“怎么突然想到跑出来了?”
“我是扎了他的眼吗?”
瑞鹤没有回答皇帝的话,望着丞相离开的背影,黑黢黢的眸子眯了眯,松开挽着皇帝胳膊的手若有所思的反问。
“毕竟丞相他是个相当……忠君爱国之人。”
盛昭行将瑞鹤挂在臂弯中皱了起来的披帛扯平打理整齐,随口回答了一句之后再次开口问道:“再过两日便是盛华会,朝臣名士一年一度都会在此汇聚,听他们清谈还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也随我一起去罢,其中听到学到的东西对你有不少好处。况且总不能一直将你拘着,闭门造车对修士来说可是大忌。”
在这些事情上,瑞鹤一贯都是十分听盛昭行的安排,他如今说的有理,她也不会反驳——尽管她觉得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意义。
自从化形之后基本上足不出户,再加上本身就是植物化身,瑞鹤本人并不怎么喜欢动弹,也只有盛昭行在她身后戳一下她才会动弹一下。盛昭行也拿她这么个性子没法,也就随着她去了。
不过这一次的盛华会可不好错过。
这一次可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前段时间一年一度的不去看看也就算了,这次要是也一起错过了,那未免就太过可惜了。
毕竟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熬到百年一度的盛会的。
“其他的花灵没有要去的吗?”
雪白的睫羽扇了一下,在玉白色的脸颊上划开浓稠的一抹阴影,那双越发澄明清透的黑色眼睛镶嵌在那张妩媚多情的芙蓉面上显得格外明媚动人,盛昭行小小的分了下神之后才摸了摸瑞鹤的发顶道:“其余花灵修行程度还不到这种时候,这个时候带她们去盛华会反倒是害了他们,何必去作这个孽。她们还有下一个百年,再下一个百年呢。”
“我已经到可以去参加的程度了吗?”
盛华会的大名瑞鹤也听闻过,无数寒门学子在盛华会上一鸣惊人,无数传世篇章又在盛华会上流传千古,这不仅仅是一个所有文人墨客的盛会,同样也是大部分人一步登天名传千古的最好捷径,百年盛典更加难得,也是所有有点名望的人挤破头都想参与的。
“你自然是有了资格的,”盛昭行将她因为走动所以显得有些散乱的发丝收拾整齐,“你已经学至饱和了,也是时候学以致用了。希望你在盛华会上得到的收获能够助你顿悟大道吧。”
“一切随缘罢,左右我也不急,既然已经触到了门槛,领悟也是迟早的事情,我不在意这点时间,就权当看个热闹吧。”
瑞鹤其实对此并不怎么抱有希望,她现在反倒比较在意那个看着自己总是古里古怪的丞相的事情。
“我与丞相有过节吗?为何他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大舒服?”
她本来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但是冥冥之中却又仿佛有什么事情硬要将他们两人牵连在一起,这就让瑞鹤有几分难受了。她总觉得自己这一世恐怕不仅仅和盛昭行会有不少牵扯和瓜葛,恐怕还会和那个笑面虎一样的丞相有不少牵连。
有可能是前几世遗留下来的因果吧……
对自己的前几世总是记忆模糊的她这么想到。
“你说林卿?”
皇帝收回手时顿了一下,似乎是叹了一声才说道:“林卿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是自幼便是个顽固的人。我虽与他一同长大,但是有时候也着实分不清楚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你对他好奇可以,但是也莫要去招惹他,安抚林卿可不容易。”
“他姓林?”
瑞鹤心中的古怪在意更加浓重了,仿佛一粒种子根植在她的神魂之上即将破土而出一般叫她有些模模糊糊的回忆到了一点片段。
但是那些转瞬即逝的记忆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错眼之中,思索片刻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干脆放弃了思考这件事情,拧紧的眉头都舒展了开来,又是那一副神仙都难以亲近的清冷孤高模样:“我对他也没什么好奇的,去盛华会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瑞鹤毫不掩饰的表情变化,看到她的神情最后归于平静之后才回答:“没什么好准备的,文房四宝宫中都会准备好,举行的地点就在天韶坛,距离后宫也不远没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拿的,来回往返也方便。”
“我晓得了。”
瑞鹤问完之后就相当果断的一个人离开了,看着她我行我素离去的背影,盛昭行也只不过是笑着摇了摇头,见她彻底消失在迂回的画廊之中后才开口道:“好啦,爱卿,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先前离开的丞相这才从宫墙下的一角阴影之中缓缓走出,清润的眸子抬起,像是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声音松快的说道:“既然提到了盛华会,那陛下也该做出点安排了吧?”
“不管是谁的墨宝,珍宝阁之中不是还存了许多吗?叫他们有什么需求各自登记之后拿出去便行了。”
身为皇帝,也同样是主持这场盛会的发起者,盛昭行在盛华会之前需要准备工作也不少,只不过这段时间为了给瑞鹤批阅作业往后压了下来,其中大部分叫丞相与斗鱼去处理了,现在也就剩下一些必须要他去亲自处理的事情还挤压着,没有解决了。
本来今日丞相就是为了和他讨论盛华会举办的事宜,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能不能按时举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