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天见亮的时辰,鸳鸯镇前的这条官道上便已是热闹起来。
只因这不算小的鸳鸯镇进出只一门,门外不出一里便有一口井,井水不仅冬暖夏凉,喝起来还泛着一股子清甜,所以镇子里的人平日里吃用的水全是在这口井打的,特别是做吃食的小贩更是要用这井水,是以每日天蒙蒙亮井边上就开始排起队来,故而边上有马队停留歇脚也不显得突兀。
队伍中间的一汉子,虽相貌平平然一双眸子却是透着几分精明,他手里只勾着几只水囊,与前后那提桶挑担的有些不同,明显便是过路的人,但并无人在意。
只因鸳鸯镇平时便有不少商队经过镇子里的人早已习惯,更何况才青山上的山匪被管家剿灭的消息一传开,来往的商旅更是多了起来,所以此时队伍里还有好些个提溜着水囊等着打水的人。
排了好一会,这人才打到了满满的三水囊的井水,虽然他喉结耸动,瞧着已是渴得急了,但他也并没有先喝上几口,反而朝一旁不远那几队马队又扫了几眼,便慢悠悠的跟着前头挑着一担水的人走了过去。
马队的人或蹲或坐在一箱箱的货物上,或拿瓢或拿个水囊咬一口馍馍大饼便喝一口水的,瞧着好不快意。
其中却有一马队与其他商队并不相同,不仅个个全是壮汉,身上还有几个挂了彩,而且虽是一般的喝水,却也规矩许多,并不与左右那嬉笑说些荤话的汉子搭话,其中更有有两个远远瞧去衣着就明显不一般的人,这时走在一旁近看几眼才知竟是两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怪不得并不见他们马匹驮着货物。
就看了几眼,左右那几个青衣大汉便皱了眉头,这人忙收敛了目光继续朝前赶路,直到走到一处略显得有些清冷的角落这人才停住脚,角落里三匹马在那里低头吃着草料,旁边还有一头上戴着顶带纱斗笠的人静静的立在那,手里还抱着一摞从马背上接下来的干草料。
“二爷,给,这井里刚打的水!”
闻言,这头戴斗笠的人便将怀中一摞草料全都丢到那几匹马面前,随后拍了拍手便接过面前这人递来的一只水囊,纱巾晃动间露出虽只半张脸,却也想象得到那是一张颇为英气的脸,正是方浣。
拨开塞子,赶了一夜路的方浣正要喝上一口,却是突然瞧见远处的镇门口快步走出来一人,手里还捧着一摞热气腾腾的馍,引得离得不远的那一队马队纷纷侧目相看。
见状,方浣脸色更冷几分,不过戴了斗笠别人也瞧不见,否则一旁那正举着水囊咕咚喝水的汉子可是要呛住了。
捧着馍馍回来的汉子脸上直接来到方浣面前,便急忙压低声音说道:“二爷,有情况!”
“说!”本欲问责的方浣眼前一亮。
那人忙道:“二爷,小的买馍时发现一人有些古怪,那人身上风尘仆仆的像是从山上下来的,而且他不仅买的干粮极多,为了买饼更是与两骑马的弃了争执,还花二十文买了一顶旧斗笠,后面便趁着那两个骑马的不备偷偷溜了,那骑马的八成也是瞧出不对,便追了上去。小的跟在后头追了一道,但见那两个骑马的也没撵上人,小的生怕被察觉便先赶回来告知二爷一声!”
“本将军正是为此而来,今岁粮食歉收,甘州存粮大多赈济灾民,杨总督特命尔等各营,自行解决粮草问题。”
“守备大人,这……”
“我这次带来了三千两白银,尔等自行采买粮草。”
“是!卑职领命,”
“还有一事,杨总督令我查实兵员人数,若有虚报人数冒领军饷之事,休怪军法无情!”
“大人,卑职不敢,人数定是如实上报,绝无欺瞒,这是营中名册,请守备大人过目。”
一个亲兵下去接了,递到守备于承复面前,守备拿起草草翻了几页,说道:“很好,还有一事,流民四起,加上建奴随时可能犯边侵扰,杨总督手谕在此,令你等随时准备御敌,粮草需尽快押运回来,否则出了乱子,军纪面前可容不得任何人说情。”
“遵命!守备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为我等送来饷银物资,很是辛苦,特备下酒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不可,等饷银发完,我还得赶回去复命,岂能饮酒?”
“守备大人,天气寒冷,吃些酒正好驱寒,况且发放饷银也需要一段时间,”
“也罢,弟兄们昨夜赶了一路,也着实不易,”
“大人请放心,卑职都吩咐下去了,来人!吩咐伙房上菜。”
校场上,饷银正如火如荼的发放着,轮到韩元恺了,看着前头那些书记官一个个登记造册,他低垂着头颅,让帽子遮住半张脸,
书记官抬眼瞥了下,问道:“姓名!”
“韩山水,韩信的韩,大山的山,河水的水,”排队听得耳朵起茧早就知道该如何作答,韩元恺哑着嗓子答道。
书记官又瞥了眼,似有些意外,又道:“画押!”
韩元恺在名册上摁了个指印。
那书记官旁边的小吏,便称了几粒碎银子,倒在桌上,韩元恺急忙用手划拉到掌心里,又接过递来的棉服,转身走了,
后头的大虎松了口气,迎上书记官,答道:“周大虎!”
这次书记官倒没问,直接就写对了名字,大虎随后也摁了指印,领了饷银和棉服,快走几步追上了韩元恺。
今日一早难得不用操练,韩元恺两人回到营帐,营帐里已经回来几个人,互相打了声招呼,韩元恺便赶紧换上了比起身上穿得要厚实的多的棉服,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一个时辰,饷银已经发放完毕,士兵各司其职,该巡营的巡营,该操练的操练,
听着外头校场的操练声,一声酒气的守备终于缓过来,有些踉跄的出了营帐,带着吃饱喝足的一队人马,回去复命去了。
千总和一干把总直送出了五里地,才带人匆匆返了回来。一下马,千总就进了营帐。
几个把总更是不吭一声,闷头跟了进去。
千总坐在上位,脸色沉重,一双眼睛在下边几个把总身上来回扫视,沉吟许久,方道:“诸位同僚,守备大人的话你我都听得清楚,离咱们最近还有粮的,便是固原,这种天气估摸着来回一趟需要半月功夫,谁愿去?”
账内很静,人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