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佑站在马车前,顺手『摸』了把曹颜的脑袋,忽然想起,小候这孩子没剃头,他总叫人家妹妹。
现在曹颜也成了个大小伙子了,不会再被人认成是女孩子。
曹寅拍了拍胤佑的肩膀:“愣做什么,上去呀。”
胤佑没理他,对曹颜说道:“坐里面去。”
曹颜一向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乖乖地转身坐进了马车。
胤佑顺手放下帘子,对车夫说道:“走吧。”
他又转过身看向曹寅:“咱们走走吧。”
“行,”曹寅笑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反正是陪你,你说走,那咱就走走吧。”
两个人沿宫门前的大道往前走,这毕竟是皇家御园的门面,道路修得平整,一路下去连个陡坡也没有。
胤佑问他:“去了真的就不了吗?”
“不道,”曹寅脸上始终带浅淡的笑意,“或许,向皇上述职的候会吧。”
“虽然现在也是一两个月见不上你一面,但想见你的候去内务府找你。以就是想见你的候,也见不到了。”
曹寅问他:“七阿哥这是舍不得我了?”
胤佑把头扭向另一边,没说话。手却拽了拽他的衣袍。
“谁舍不得你了,我是舍不得我的熹姑姑。”
“放心吧,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她现在相夫教子,看看书,字,偶尔填首词,过得不道多好。”
“填词,”胤佑道熹姑姑读过书,是个有学的姑娘,但却不道她填词,“填给谁?”
曹寅哈哈大笑:“当然是填给她的夫君我咯。”
胤佑撇了撇嘴:“熹姑姑那么好,真是便宜你了。”
曹寅失笑:“什么话,难道我不好吗?”
“你也很好。”
两个人走了一阵,胤佑又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这是要去江南当什么官?”
“苏州织造。”
胤佑好奇:“和你爹一吗?”
曹寅笑摇头:“他是江宁织造。”
“苏州离江宁也不远。不就是给我阿玛做衣服呗,也不是什么难事。”
“哎呀!”曹寅大大的叹了口气,苦笑摇头:“我的哥儿,你是不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
胤佑当然不是什么都道,做衣服谁都做,康熙没必要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大老远派过去。
他派曹寅过去,那一定就是有曹寅非去不可的理由,别的什么人,无法取代。
曹寅因为其母家背景、自身的文学成就,以及和一棒着名学者深厚的友谊,以及密切的关系,在这些名士学者中享有极的威望。
就连傅山这种康熙百般讨好都搞不定的人物,他都请给胤佑做师父,可见他的人脉与手腕。
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山脚下的宫门口,接下的路就得坐马车了。
胤佑忽然又想起个事情:“让小玉留下吧。”
曹寅一愣:“为什么?”
“留在我身边,比跟你强。”
曹寅想想,他说的也确实没错。曹颜毕竟不是小孩子,将要么科举入仕,要么就一直跟七阿哥,现在把他带离京城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我倒是可以,不过你最好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留下。”
胤佑眉『毛』一挑,无比自信的问道:“那用问吗?”
“这可不一定。”
两个人上了马车,曹寅拉过曹颜:“小玉,爹问你,你是愿意跟爹江南去,是愿意留在京城陪七阿哥。”
曹颜看看曹寅,又看看胤佑。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我选吗?”
“当然。”
“那我愿意留下。”
胤佑得意的冲曹寅扬了扬下巴:“我赢了。”
曹寅带胤佑到家里,管家说夫人正在花园里,三个人穿过廊,直奔花园去。
刚到院子,迎面跑过,三岁多的小娃娃,刚要扑向曹寅,忽然看到了旁边的胤佑,抬起头好奇的瞪大了睛,『奶』声『奶』气的说道:“咦,今天了个大哥哥。”
胤佑低下头看他,这孩子得可真漂亮,大睛,圆脸蛋儿。
胤佑捏了捏他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莲生。”
“有没有大名?”
莲生摇了摇头,又去看一旁的曹寅:“什么是大名?”
曹寅把他抱起:“大名叫曹顒。”
胤佑又问:“哪个‘顒’?”
曹寅抱儿子,拿手臂撞了撞他:“上古神兽,《山海经》没读过?”
胤佑摇头:“没有。”
“送你一本。”
胤佑忍不住,又去捏了捏莲生的脸蛋儿:“得像你。”
“你熹姑姑说和你小候有几分像呢。”
胤佑忍不住扬起唇角:“那是熹姑姑想我了,看谁都像我。”
李熹听到说话声,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她毕竟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胤佑,小家伙成什么,靠曹颜跟她转述。
“七阿哥!”李熹走到他们跟前,睛落到胤佑身上就离不开了,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忍不住看了又看,“真的是七阿哥。”
胤佑嘟嘴:“熹姑姑,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李熹捧他的头:“怎么不认识,天天想的都是你,梦里都是你,都这么了。”
她脑子里的胤佑停留在六七岁的子,就算见过两次,却始终没刷新记忆,仿佛她离宫那一刻,胤佑的容貌、身就已经在记忆中定格了。
李熹拉他进屋,让人去做点心,她记得胤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每一都记得清清楚楚。
随年纪的增,胤佑现在对甜食已经没有小候那么狂热了,但为了让熹姑姑开心,他是吃了几块。
一旁莲生靠在他爹怀里,小声的问:“这是我哥哥吗?。”
“不是。”
“是!”
曹寅和胤佑的声音同响起,胤佑拿了块点心逗他:“想吃吗?”
莲生吸了吸口水:“想吃。”
“叫一声七哥我就给你吃。”
“七哥。”
莲生吃了点心,偷偷跟他爹说,“他一定是我娘偷偷在外面生的哥哥,娘对他比对我好。”
胤佑在曹寅家里陪李熹坐了一下午,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不怎么的,就聊到了前年那场乌兰布通之战。
“我听说,你一个人跑去战场,心都提起了。”
曹寅在一旁补充道:“好几天夜里都做噩梦,喊你的名字惊醒。”
胤佑眨了眨:“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这有什么可说的?”
胤佑记得,那候所有人都不理他,他阿玛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额娘也拍了他两巴掌,就连乌库玛嬷也把阿玛好一顿数落。
可他没想到,在他不道的地方,有人为他担惊受怕,几晚上睡不好觉。
“熹姑姑,”胤佑拉李熹的手,“到南方去生活,也不道你习不习惯。”
李熹说:“小候,我父亲是浙江布政使,我一直都在南方生活的。”
“哦,浙江我倒是没去过。”
李熹笑『摸』『摸』他的头:“那有机会你,让子清带你去看看,杭州有西湖,西湖有断桥残雪、雷峰夕照、南屏晚钟、三潭印月……”
“诗词里读过,以去瞧瞧。”
陪李熹说了一会儿话,又逗了逗那个小包子的莲生。
他非说胤佑是他娘在外面偷偷生的哥哥,把他爹气得不轻,扬言要揍他一顿。
下午,有人给曹寅送一张请帖,下帖子的人姓洪,邀请他到及萃楼一聚,说是请他听戏。
李熹随口问了一句:“是昉思吧,听戏怎么不家里?”
“兴许是他又新了一段,叫我们去品评一番。”
李熹笑道:“那你今儿可去不了,你得把哥儿送宫去。”
“可不是。”
曹寅把请帖放一边,招小四,正想让他去话,胤佑却忽然问道:“及萃楼是什么地方?”
“就是京城的一间酒楼。”
胤佑又问:“容若去吗?”
“去的吧。”
“那我也想去瞧瞧?”
“哈?”曹寅摆了摆手,“你别害我,我把你带出可是要担责任的,被皇上道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看。”
胤佑白了他一:“我阿玛砍谁的脑袋,也舍不得砍你的。走!”
李熹赶紧过拉胤佑:“哥儿别闹。”
“熹姑姑,我就想去看看。”胤佑拉她的手晃了晃,“你就让子清带我去嘛。”
莲生一看到他对自己娘亲撒娇,就大喊:“爹,你瞧,他就是我哥哥!”
曹寅拿手去捂儿子的嘴:“没你这上赶给亲爹戴绿帽的。”
李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你当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曹寅赶紧谄媚的笑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口不择言,该打!”
胤佑拉他就往外跑:“再打!”
“诶诶……”两人已经抛出去了,李熹想拦,奈何儿子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娘,娘,那是我哥哥吧,那是我哥哥吧。”
李熹走不开,只冲两人背影喊:“当心点儿,早些宫去。”
“道了。”
两个人坐马车,到及萃楼门口的候正巧碰上了纳兰。
“容若!”
喧闹的人群中,纳兰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转过头,果然看到了最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人。
待人走进了,他先压嗓子把曹寅骂了一顿:“你活腻了,把他带这里。”
曹寅耸耸肩,有点冤枉:“正经酒楼,怎就不得了?”
纳兰就不是那个意思,被他这么一说,是恼怒:“他怎么出宫的?”
“那位爷让我带他去我家坐坐,这不是昉思让我听戏吗?让他听见了,他也要跟。”
都了,那也没办法,纳兰和曹寅两个人一左一右把胤佑夹在中间,上了楼,进了包间,立就有人朝他们招手:“荔轩、容若,快,这边坐。”
此人正是今日把朋友们请一起听戏的洪昇,洪昉思。
洪昇冷不防看到纳兰和曹寅中间竟然有个人,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衣配饰就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这位是?”
胤佑小的候,开开玩笑,说是儿子。
大了,这么说是要『露』馅儿的。
曹寅反应很快,指了指纳兰:“他的……表侄。”
纳兰立刻接口道:“对对,我的表侄。”
确实也是他的表侄,这话倒是没有错。
胤佑很配合的冲纳兰叫了一声:“表叔。”
洪昇又问了一句:“不小公子如何称呼?”
这可连纳兰都不道如何答,只转头去看曹寅。
曹寅说:“小字承天。”
胤佑一愣,这确实是他的『乳』名,但很少有人这么叫他,大家都叫他小七。除了四阿哥,就连别的兄弟都不道他有这么个『乳』名,曹寅竟然道。
三个人落座之,胤佑迫不及待的拉曹寅:“你怎么……”
“我怎么道?”曹寅故意卖关子,“我不告诉你。”
纳兰给自己倒了杯酒,先品了品,这笑道:“他怎么不道,跟你阿玛有关的事情,就没有他不道的。”
“凑巧了,给你起名的候我正好在场,你阿玛亲手下‘承天之佑’四个字。”
胤佑现在也是学过《易经》的读书人,“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细品了品,感觉他阿玛给他起这个名字是走了心的。
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进,胤佑一个都不认识,但是过打招呼的候,曹寅和纳兰都认识,报出名字一听,又有些耳熟,好几个都在朝中为官。
胤佑坐在曹寅和纳兰中间,过了好久,门口终于进个他认识的人,之前见过的。
那人与席间众人挨个打过招呼,到了他们这里,看到胤佑颇有点惊讶,似乎不明白怎么有半大的孩子。
听到纳兰介绍之,又看了一,总感觉熟,但又确定不认识。
想纳兰的表侄,那也是皇亲国戚,兴许真的见过,有兴许只是见过他的父兄也未可。
于是,也不再纠结,径直坐到自己位置去了。
胤佑跟纳兰和曹寅坐下,小声对两人说:“他没认出我。”
这次换曹寅惊讶了:“你见过他?”
纳兰笑道:“可算有你也不道的事情了。”
胤佑转过头去,纳兰交换一个神,存心要吊一吊曹寅的胃口:“那自然是见过的。”
曹寅是真的想不通:“他前年刚京任职,你怎会见过?”
胤佑朝他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
曹寅往身的软垫上一靠:“你不说,我也道,让我想想。康熙十三年,你们从江宁去,路过曲阜,你阿玛命人在孔庙讲《论语》,正是这位孔尚任孔先生。”
“随,你阿玛将他带京城,授为国子监博士。”
胤佑撇了撇嘴:“真是,没有你不道的事。”
曹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道油爆双脆,有没有宫里做的好吃?”
这是道山东菜,胤佑在宫里就没吃过。好奇的尝了尝,鲜香双萃,口感确实很不错。
曹寅给他介绍:“这道菜是用鸡胗和猪肚作为主要食材,对火候的要求极为苛刻,欠一秒钟则不熟,过一秒钟则不脆。”
比起食,胤佑好奇的是今天的戏。他小声问身边两人:“孔圣人的人也喜欢听戏啊?我以为他们只喜欢读《论语》。”
纳兰正在一边小酌一边剥花生米:“谁不喜欢听戏?”
胤佑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戏这么好听?”
纳兰指了指曹寅:“你问他,他和昉思是志趣相投的己,这戏到现在,他可出了不少力。”
胤佑头去看曹寅:“宫里唱堂会的候,我也没见你有多爱听。”
曹寅嗤笑一声:“宫里的戏除了热闹,有什么好听的?”
他这么一说,胤佑好奇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包间很大,前面有一方小小的戏台子,唱唱文戏什么的倒是不成问题。
席间大家本各自说笑,忽然那一方戏台上了个老生,一开口偌大的屋子就安静了下,入耳满是苍凉悲壮: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对江山!俺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只这么一段,就把胤佑的神魂牢牢地攥住了,再也挪不开,耳中便听不见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