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法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只知道,你持有的铁路公债,与纽沁根持有的同样多。而且你从西班牙得到的利润,一点儿也不比纽沁根少。”
欧也妮连忙否认:“陛下,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管是铁路公债还是从西班牙得到的利润,我与纽沁根伯爵先生都是严格按照股份分红的。而且因为所有运回的黄金都兑换出去,那些利润都进行了再投资,并没有分配到股东手里。”
黄金兑换给了谁,法王心里一清二楚。他刚才已经把葛朗台吓得语无伦次了,想着欧也妮这样的年轻小姐,一定更不经吓。谁知道欧也妮的回答找不出半点虚词,让他接下来的话不好开口了。
好在还有一个可以吓住的葛朗台,法王又转移了谈话对象:“葛朗台,上一次你说会替我监督军饷,现在想好怎么监督了吗?”
刚刚平静了一点的葛朗台,一下子又紧张起来:“王上,臣下说过吗,或许吧,谁知道呢,我有时老是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不管是不是说过,这样的事情,这样复杂的事情,您知道我只是一个乡下人,从来不敢跟士兵交谈,生怕不合他们的意会挨打,也老老实实上税……”
法王不得不再次让葛朗台闭嘴:“你这样的人,居然成了财政监督官。”他的目标又转到欧也妮身上:“欧也妮小姐,不管怎么说,你是去过西班牙的,知道那里的人对法国有着不太友好的看法。所以法国不得不随时做好准备,让那些敢侮辱法兰西帝国的人知道,法国人的热血从来没有消失。”
欧也妮表示敬佩的曲了曲膝,一句话也不肯接。
法王越加不耐烦:“可是士兵们是需要军需的,我本来以为葛朗台能够胜任,现在看来他的身后有着一个美丽又智慧的智囊。”
欧也妮谨慎的回答:“陛下夸奖得太过了。”
法王已经不准备再绕圈子:“美丽又智慧的小姐,不光士兵们守卫帝国需要军需,我,法兰西帝国的国王,也需要你为了士兵的军需,贡献出你的才智。”
欧也妮猛的抬头,看向坐在上位那个中年人,时光与担忧,成功的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苍老,眼神里没有睿智,而是算计。
见欧也妮如此不顾礼仪的直视自己,法王向她露出一个自以为倾倒众生的笑容,让欧也妮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陛下,为您尽忠,是每一个法兰西人天然的使命。”
“你答应了,美丽的小姐?”法王轻轻靠向坐椅,欧也妮觉得他放松的太早了:“我只是一个有些眼光的投机者,虽然也想尽一些自己的义务,可惜力量微薄。”
“小姐,不是所有人从西班牙人手里得到黄金,都能顺利的运回法国。您不光运回来了,还按着市价兑换给了帝国,您真的认为自己的力量微薄吗?”
“从西班牙运回的黄金,是纽沁根银行马德里办事处经理的功劳。”对这一点欧也妮坚持到底,里埃哥已经远走美洲,就算是还在西班牙的话,欧也妮也没有把握自己能顺利离开巴黎。哪怕她能离开巴黎,西班牙人对法国人并不友好。
法王不耐烦的敲了敲书桌,看向葛朗台:“葛朗台,你曾对我说过,会给我的军队筹集足够的军饷。”
“上帝,我只是说可以监督他们,我一个乡下人,哪有能力自己办到。”葛朗台身子都在颤抖,他已经听明白了,法王这是要抢劫。
涅日朗伯爵轻咳一声,提醒葛朗台他在和谁说话。欧也妮咬了咬牙,向法王曲了下膝:“不知道王上需要替军队筹集多少军饷。”如果是一锤子买卖的话,自己还是可以承受的。
法王轻轻的摇头:“这个,你的父亲葛朗台应该心里最清楚,毕竟他已经是财政监督官了。”
“哪怕他已经成了王上的财政监督官,也无法维持整个帝国军队的运转,英明的陛下。”欧也妮深深吸了一口气:“能保证军队运转的,只能是您,陛下。因为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他们需要效忠的人都是您,也只能是您,法兰西帝国之王。”
“呵呵,”法王轻声的笑了:“他们得到的军饷是由财政部拨款的,而财政部的钱都是我划拨的,他们当然要向我效忠。”
与这么不要脸的话相比,葛朗台曾经的厚颜无耻算得了什么?!
欧也妮知道,一个不好自己来到巴黎后的所有成果,都会被人掠夺,包括葛朗台拿出的六百万法郎本金。她努力压制自己怒火,告诉自己,不管是世界哪个角落里的王权,都一样的血腥霸道,现在触怒法王并不明智。
“我,欧也妮.德.葛朗台,代表我的父亲葛朗台伯爵,谨向尊贵的法兰西国王陛下,献上自己全部纽沁根银行的股份。”这个决定让葛朗台的身体抖得如同打摆子一样,张大嘴看着欧也妮,又看向法王。
他知道欧也妮为那些股份费了多少心血,相信欧也妮现在献出股份,一定不是自己的本意。被教授了几个月的礼仪课,葛朗台已经不是那个索漠无法无天的葛朗台,明白欧也妮说献出股份,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不献出股份的损失。
哪怕献出股份,已经让葛朗台的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法王继续轻声的笑,声音却带了毒:“小姐,我要纽沁根银行的股份做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会参与纽沁根银行的经营吗?”
欧也妮艰难的重申:“陛下,纽沁根银行今年并没有分红,而是全部进行了再投资。”
“虽然没有分红,可是它已经是全法国最大的银行了不是吗?”
“那么,王上需要我做什么?”痛快点吧,绕圈子有意思吗?
法王看了涅日朗伯爵一眼,自己还在轻轻的敲击着桌子,节奏烦乱的让人想尖叫。
涅日朗伯爵上前一步,向欧也妮说:“西班牙现在的局势,欧也妮小姐有过了解吗?”
欧也妮摇头,现在她说的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
涅日朗伯爵好象知道答案一样,向她介绍了西班牙的局势:因为纽沁根银行全部清空西班牙本国公债,让西班牙的资本市场几乎崩溃。整个马德里哀鸿一片,市场失去了信心。
哪怕西班牙立宪内阁再一次采取关闭交易的办法,重新开市后资本市场也没有重拾信心。随着资本市场的动荡,比索的兑换价格持续走低,民众的购买力下降,对西班牙王室的信心大跌,起义的烽火传遍了西班牙大地。
由于里埃哥已经远走美洲,西班牙军队的将领们没有人掣肘,争权夺利更加严重,而西班牙王室,拿不出可以激励军队的军饷,起义进一步蔓延。
“所以,神圣同盟不得不对西班牙的局势进行干预,”涅日朗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而出动军队,需要军饷的支撑。”
自己都已经决定献出纽沁根银行的股份了,难道还不够吗?欧也妮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涅日朗伯爵说出了法王真正的意图:“欧也妮小姐,帝国的边境一直都不平静,现在因为西班牙本国局势混乱,两国边境的摩擦减少了。而帝国的邻居,并不止有一个西班牙。”
难道是自己想的那样?欧也妮不敢相信的看向涅日朗伯爵,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皮微不可见的眨了一眨。欧也妮不敢确定自己接受的信息是不是正确,可是为了安全,还是不得不开口试试:“伯爵先生,您觉得西班牙的模式可以复制吗?”
会见室里出现了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不管是法王还是内阁,其实都已经讨论过西班牙的情况,就是因为难以复制,所以他们才要在欧也妮身上试一试。
万一可以呢?
见大家都保持沉默,欧也妮觉得自己接收到的信息是正确的,斟酌一下接着说下去:“纽沁根银行在马德里能取得成功,首先要归功于西班牙本身就处于动荡之中,资金进入的时候只是达到了暂时的平稳。”
“而比索对法郎的比价走低,让马德里办事处法郎的兑换得到收益。神圣同盟可能出手干预西班牙局势的传言,是令西班牙本国公债市场走低是另一个原因。这些原因缺一不可。”
“尊敬的陛下,现在整个欧洲,与西班牙局势相同的几乎没有,而各国王室都会在西班牙事件上吸取教训,不会再有人冒本国资本市场崩溃的险。他们甚至不会让自己本国的黄金,流出国土一盎司。”
“英国,现在的局势也很动荡。”法王最不放心的是发动过两次百年战争的老对手。
欧也妮以为自己暗中资助英国失地农民的事情暴露了,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有些吃惊的望了法王一眼。法王却以为自己提出英国,才让欧也妮觉得不可思议,破天荒的向她解释了一下:“英国一向不甘心自己远离大陆,他们凭借着自己先进的船只技术,四处殖民,与帝国抢占土地。”
不是发现自己资助英国失地农民就好。欧也妮悄悄长出了一口气,发现法王还在盯着自己,连忙把出到一半的气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法王没有错过欧也妮那一刻的放松,开口问道。
欧也妮已经平静下来,也就飞快的想出对策:“王上难道忘记蒸汽机车了吗?”
法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是说?”
欧也妮肯定的点头:“不管是帝国还是英国,殖民都是为了当地的资源。谁能更快的掌握资源,就能取得主动。我觉得,英国虽然现在还是海上的霸主,可是如果帝国在陆地上多建铁路的话,他们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法王与涅日朗对视了一眼,大声笑了两声:“哈哈,果然,葛朗台能取得成功,都是你在背后出的主意。”
涅日朗伯爵做为王上的侍从官,想的是具体事务:“可是修建铁路,也需要大量的资金。”
“难道国内的建造方式,不适合殖民地吗?”欧也妮做出不解的样子:“而且殖民地有大量的原住民,用他们来修建的话,成本会降到最低吧。”
涅日朗伯爵得到法王的暗示,不准备与欧也妮继续讨论,而是提醒法王:“王上,你休息的时间到了。”
葛朗台与欧也妮知道自己告退的时间到了,向着王座上的法王行礼后退出。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法王的声音传来:“欧也妮小姐,你是一个谨慎的人,是吗?”
欧也妮与葛朗台不得不回头再次向法王行礼,双双保证自己一定能达到法王满意。
“欧也妮。”葛朗台那一点投机的头脑完全不够用了,想着问一问欧也妮纽沁根银行的股份究竟献出去没有。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一位女士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送两人出门的涅日朗伯爵,率先向那位女士行礼:“您还没有休息吗,戈德费鲁瓦公爵夫人?”
严肃的公爵夫人依然是宴会时的打扮,显示她也一直留在宫庭没有回府,她的回礼十分标准,眼睛却看着欧也妮:“不,王后让我与欧也妮小姐确定一下拜访她的时间。”
涅日朗伯爵也跟着看了欧也妮一眼:“难得欧也妮小姐竟得到了王后的青睐。”
“王后也需要新人的侍奉。”公爵夫人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涅日朗伯爵好脾气的笑了一下:“是,您说的对。不过时间不早了,王宫的门该关了。”
“那么我们就算说好了,欧也妮小姐。”公爵夫人没有给欧也妮拒绝的机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我会在明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拜访您。”
“恭候您的光临,公爵夫人。”欧也妮还能说什么?
葛朗台能说的话可就太多了。刚坐上马车,他就冲着欧也妮嚷嚷:“你的决定是错误的欧也妮,我不应该留在巴黎,我要回索漠去。在那里没有人能抢劫我。”
欧也妮头疼得不能呼吸:“好的,爸爸,您回索漠去吧,反正现在我是走不了的。您把能带的都带回去,这里有我在,没有人会到索漠去找您的麻烦。”
“可是你不回去,我只守着秘室有什么用呢?”葛朗台一下子蔫了下来,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他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每个人都有支配自己财产的自由,不是吗。”
“因为他是王上,他有决定王国里所有人生死的权利。”欧也妮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再不也肯回答葛朗台的任何一个问题了。
葛朗台说得没错,她的决定真的错误。从看到权势的重要性开始,自己就太过急切了。向拉斯坎倍与涅日朗两人行贿,想让葛朗台在权势圈里分一杯羹,更让有心人看出自己家底的丰厚。
巨大的财富不光让人敬畏,更引人垂涎。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这么巨大财富的时候,便如同三岁小孩抱着一块金子在街上行走,只看谁先向他伸出罪恶的手。
法王已经伸手了,王后的首席女官也已经出面了,难道自己要在那对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夫妻之间,进行一下抉择吗?
哪怕王后有自保的能力,可也只是自保而已,她会保护自己的钱袋,却不见得会保护提供钱袋的人。不是欧也妮悲观,从法王露出真面目,她就不再天真的以为,王后让首席女官出面,仅仅是因为自己与拉索尼埃伯爵小姐呛声,想要找一个同盟那么简单。
法国的王后,哪一位的目光都不会只局限于法王的宠爱。拿破仑的约瑟芬是,现任王后一样也是。
难道自己穿越的不是吝啬鬼养成文,而是造反文?欧也妮苦笑了一下。一直悄悄观察她的葛朗台,哪怕车厢里十分黑暗,还是凭借自己多年秘室把玩黄金练就的眼力,发现了这个苦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给他们就给他们吧。”他下了一个决心:“反正我们还有特劳丰,有修道院,我手里还有一点儿公债,每年总能卖出些葡萄酒。”
能让一个吝啬鬼主动放弃最看重的钱财,还是三千多万法郎的财富,欧也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骄傲一下。哪怕看不到此刻葛朗台的表情,欧也妮也可以想象得到。
“不,爸爸。”欧也妮地黑暗里给葛朗台一个拥抱,希望自己可以借此得到一点力量:“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我们还有办法。”
葛朗台显然没有欧也妮乐观:“你也说过,他有决定我们生死的权利。”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不会的,”欧也妮轻声安慰他:“您不是看到了吗,对于他来说,我还有些用处,并不只局限于金钱方面。只要这用处一天还在,他就会留着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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