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倒映在小院的池水当中,花飞雨、启古和风随云正席地而坐在池塘边,各自怀抱一坛美酒。不远处的柳树之下,乌云踏雪正在站立着睡觉。
风随云喝下一口酒,笑着问道:“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乌云踏雪给找了回来。”
启古哈哈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风少侠难道不想知道启某是如何寻回了宝马的吗?”
风随云笑着说道:“当然想了。”
启古嘿嘿一笑,说道:“启某有个条件,还望风少侠能答应了在下。”
风随云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肩膀一拍,笑骂道:“有屁快放,全都答应。”
启古乐得合不拢嘴,说道:“我要借这宝马出去玩几天,可否?”
风随云毫不迟疑地说道:“尽管拿去,快说你们咋找回来的。”
启古开心地大喝了一口酒,然后抱着酒坛子往地上一躺,伸手一拍花飞雨的大腿,说道:“老花,你来说。”
花飞雨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是易朹和狄蒿告诉我们,乌云踏雪藏在一个名叫六步亭的地方。而我和启古兄是在那里后院的马厩之中找到马的。而六步亭的主人说,是南林将马寄存在这里,打算过几日卖给六合居赌场抵债。”
风随云不由得微微一愕,然后双目寒光一闪,脸显怒容地说道:“南林!我诚心帮他排忧解难,他竟然处心积虑来骗我!”
花飞雨无奈地说道:“那南林本就是个厚颜无耻之徒,易朹说他曾经提醒过你,可是你心地仁厚,还对他说岂能以旧眼光看人。”
风随云闻言不禁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启古躺在地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问道:“风少侠,你打算怎么收拾南林?要不要我把他抓来,当着你的面用他来演练一套棍法给你开开眼啊?”
风随云和花飞雨闻言不禁齐声笑了起来,花飞雨笑道:“你的坏点子太多了。”
启古躺在地上嘿嘿笑道:“这主意用来对付南林这种自私自利的狗贼,一点都不坏。两位兄弟同意启某的办法吗?”
花飞雨喝了一口酒,说道:“我没意见,随云呢?”
风随云双目一寒,说道:“交给师叔处理吧,他肯定会有比较得当的办法。”
翌日傍晚时分,紫阳观的一间小屋之中,紫照真人一脸严肃,正襟危坐。风随云和明晋分列左右,更有易朹和狄蒿在场。
南林走入屋中,紫照真人淡淡地说道:“将门关上。”
南林依言把门关上了。
朝着师父行礼之后,南林恭声说道:“不知师父何事找徒儿前来?”
紫照真人看了南林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你风师兄的宝马乌云踏雪丢失,你可知道此事?”
南林恭敬地说道:“徒儿知道此事。徒儿还曾经问风师兄借过此马,听到这宝马丢失,当真令人心疼。”说着叹了口气,显得甚是哀痛。
易朹和狄蒿脸上都露出鄙夷神色来,风随云也听得微微摇头,明晋不发一语。
紫照真人脸色一沉,说道:“听你的口气,你并不知道乌云踏雪的下落?”
南林正色恭声答道:“徒儿并不知晓。”
紫照真人胸膛浮起,又缓缓沉下,沉声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南林抬起手掌,指天发誓道:“徒儿绝对不敢欺瞒师父,徒儿当真不知道。”
紫照真人脸上露出悲伤神色,旋又被怒色代替,怒喝道:“那你与六步亭是何关系?与六合居赌馆又是何关系?”
鲜有发怒的紫照真人满面怒容,顿时将南林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徒儿并不知道六步亭,徒儿旧日里曾经去六合居赌馆赌过钱,但是久已不去了。还望师傅明鉴!”
紫照真人不禁抬起头来,一声长叹,缓缓地说道:“南林啊南林,你当真是死性不改!为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招认,从轻发落。”
南林哭嚎道:“徒儿所言,句句属实啊!”
紫照真人怒不可遏,劈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张凭证,狠狠地摔在南林面前,怒喝道:“这是易朹和狄蒿今日清晨在你房中搜出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这一张正是南林与六合居所签,以乌云踏雪抵所欠赌债的契约。上面还有南林按下的手印。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南林立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嚎着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我家中老母尚有病在身,还望师父开恩啊!”
紫照真人怒喝道:“你上次说老母患病,向你风师兄多次借马回家。我知晓之后,也早已经派狄蒿送药去你家中了!你母之病早已痊愈!说,你从何时起的歹心!”
南林只是跪在地上哭嚎,一张黝黑肥胖的脸上涕泪横流,却并不回答紫照真人的问话。
紫照真人看着南林跪在地上的肥胖身躯,脸上露出强烈的厌恶之情,怒喝道:“南林,从今日起,我与你再无师徒之名,你收拾一下行装,回家去吧!”
没想到一向仁厚的紫照真人居然会将南林逐出门墙,风随云、明晋、易朹和狄蒿齐齐吃了一惊,跪在地上哀嚎哭泣的南林本来颤抖的肥胖身躯也在这一刹那间定住了。
易朹脸上的震惊之情停留了不足三息的时间,就被难以掩盖的狂喜所代替,望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跪在地上的南林,眼中的鄙夷目光强烈得有如实质。
紫照真人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易朹、狄蒿,你们二人随南林前去收拾行囊。”说罢独自离去。
易朹和狄蒿恭恭敬敬地齐声应道:“徒儿遵命!”
被驱逐出紫阳观已经成为定局,南林也不再哭喊,伸手擦干了眼泪,不发一语地走出屋子。
南林脚步沉重地走在前,易朹和狄蒿跟在后,一路之上虽然默然无语,但是易朹眼中的喜悦始终没有消散过,狄蒿看着南林的背影,眼中并没有明显的欣喜或者悲伤,不过走起路来也颇有些脚步轻快之感。
终于来到了南林的住所,南林停下脚步,仰天一声长叹,然后回过身来,对易朹和狄蒿说道:“这些年来,承蒙两位师兄照顾了。”
易朹泰然说道:“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狄蒿叹了口气,说道:“不提这些了,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吧。”
南林低着头,一脸惭愧地说道:“我本以为可以瞒过师父的,悔不当初啊。”
易朹冷然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再说这些了,我们进屋收拾行李吧。”
三人进入屋中将行李收拾完毕,南林从墙角取出一坛酒来,诚恳地说道:“两位师兄,我们分别在即,今生只怕也难以再相见。这坛酒是小弟的珍藏,二位师兄若不嫌弃,我们就共饮此酒,当作是告别吧。”
易朹和狄蒿虽然对南林的为人甚是不屑,但是此刻见到他真情流露,都不由得心下一软。
狄蒿稍微有些伤感地说道:“好,我陪你喝。”
易朹也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喝一杯。”
乌云踏雪成功寻回,南林怙恶不悛被紫照真人逐出门墙也属罪有应得,风随云兑现承诺,启古笑逐颜开地跨上宝马,又是拉扯缰绳,又是抚摸马鬃,眉飞色舞的样子让风随云和花飞雨看得心中好笑。
风随云笑着问道:“打算哪天还我马啊?”
启古呵呵笑道:“一世人两兄弟,不要这么小气嘛。你返回北方的那天,我还你宝马如何?”
风随云爽快地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欢笑声中,启古扬起马鞭,一人一马箭一般地飞冲向前方,没入月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去了。
风随云和花飞雨笑着互望一眼,揽着彼此的肩膀返回紫阳观。
晨曦微微,鸟鸣处处,清风徐徐,花香阵阵,一阵生机盎然。
一只洁白胜雪的纤手轻轻地叩响门扉。
风随云从睡梦之中醒来,连忙起身穿衣去开门。
“阿雪?”风随云甚是诧异地看着梳妆完毕,轻施粉黛,以一个精致木盘轻轻托着早饭的楚雪正嫣然含笑地站在门口。
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将她清丽柔美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使她本来就脱俗出尘的气质更加增添上了一份难以名状的感觉。
楚雪似是完全恢复了往日里的神采,一边看着风随云一脸欣喜地吃着早饭,一边轻轻地用绸缎擦拭着自己的玉箫,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都好久没有去小谷了。”
风随云心中喜悦无比,说道:“等我吃完,我们即刻出发。”
三两下吃光早饭,风随云一如往常地负起双刀,带上自己的洞箫,乘着马车往小谷而去。
小谷之中,山光水色依旧,不同于往日的只是雾气稍显得重了一些,在空中飘飘荡荡,将整座山谷点缀得迷蒙了起来,犹如仙境一般。
澄澈的小湖边上,楚雪将一卷曲谱交给风随云,轻笑着说道:“这是我这几日里谱写的新曲,你来吹奏,我为你伴舞。”
风随云欣然一笑,说道:“我这点微末本事,还是为你奏乐比较合适。”
新曲的起始段落并不是很难,风随云学习洞箫已有数年,吹奏起来一点也不感到吃力。
楚雪除去鞋袜,轻轻盈盈地站立在小湖之中,在迷蒙轻雾笼罩之下,半隐半现,犹如一朵出水的白色莲花。
素手随着旋律轻柔而起,水花轻溅,裙裾飞动,摇曳生姿,好似轻风拂动杨柳。
纤足轻提,玉趾浅浅划开水波,娇躯转旋,行云流水,青丝飞扬,翩跹如仙。
箫音如水,舞姿如诗,美人如画。
如幻如真,如醉如痴。
阳光透入,雾气稍散。
箫音流转,渐显艰涩。
雾气散尽,舞姿依旧。
曲子越往后越是难以顺畅演奏,风随云倍感吃力,纵然施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在未有事先练习的情况下跟着楚雪的舞蹈而吹奏。
尽管箫声早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前后不接,凄凉得有如离人饮泣,但是楚雪似是充耳不闻,依旧在湖中跟随着那曲不成曲的旋律跳动着。
无奈之下,风随云终是放弃了吹奏。
箫声全部落下,楚雪却似是丝毫没有发觉一样,仍然在湖中舞蹈,每一个动作依然是那么优美动人。
苍穹云雾尽开,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洒满了整个山谷。
刺眼耀目,风随云不禁伸手去遮盖。
炎夏的阳光照耀着湖中溅起的水珠,在楚雪头顶上方幻出一道彩虹。
风随云刚刚想要赞美那道惊虹,却见楚雪已经倒了下去。
大蓬的水花飞溅而起,风随云似是被雷霆击中胸口一般,身躯猛地一震,身子无力地向右歪斜倒下。
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般伸手在空中连抓了好几下,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身形,然后飞一般地朝着小湖跑去。
医堂之外,风随云虎目含泪,双目红肿,坐立不安,神情焦急。花飞雨和镜水月一左一右,不断地安抚着他。杨破默然站在一旁,双拳握起。
过了好久,紫照真人和姬无双自医堂之中走出。
风随云连忙赶上去问道:“三叔,师叔,阿雪怎么样了?”
姬无双微微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紫照真人。
紫照真人一声长叹,说道:“阿雪自幼就身患绝症,本来就只有约莫二十年的寿命。她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实则早已病入膏肓了。平心而论,能活至今日,已经是不短的寿数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花飞雨和镜水月惊得目瞪口呆,杨破脸上虽然依然没有表情,但是一对锐利的眼眸却忽得暗了下去。
风随云只觉得心如刀绞,手捂胸口,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俊美的脸容已经完全扭曲在了一起,泪水决堤而下,在他脸上一阵肆无忌惮地纵横之后,坠落地面。
他的身躯颤抖着抽搐起来,口中没有发出半丝哭声,只有眼泪滴落地面的滴答声。
花飞雨、镜水月、紫照真人和姬无双正想要上前搀扶他,杨破举起右手,对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做任何事。
夏夜,无声,唯有那如同更漏一般的泪滴声,竟似是无穷无尽,像绵绵不绝的闷雷一样一点一滴地重击在众人胸口。
过了好半晌,风随云不再发出任何声息,连那点点滴滴似是要滴碎人心的泪声也停止了。
杨破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沉声说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我带他回房休息。”
花飞雨和镜水月齐声说道:“我也去。”
四个少年人离去,紫照真人潸然泪下,姬无双一脸悲戚之色,无语凝噎。
夏夜暖风吹来,却透体生寒。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太阳再次升起,三具尸体并排摆放在紫阳观的正殿门前。
紫照真人一脸凝重地看着南林、易朹和狄蒿的尸体,问站在一旁的明晋道:“何处发现的?”
明晋恭声说道:“回禀师父,今天早晨明堂师弟采药时在山沟中看到的。”
紫照真人脸显哀容,问道:“尸体的查验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