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韶乐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她才五岁,身形尚未抽高,还只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豆丁。
身穿豆绿色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还缠了一串漂亮的珊瑚珠子,独自坐在树边一块大石头上等人,半趿着一只绣鞋,听溪水叮咚。
山里的风不冷不热,带着点点青草香,拂面而来很是舒服。
等得无聊,她开始数青蛙。数到第四十只后,她不得不掰手指。数到第四十八只时彻底算不清楚,囫囵报了个数,就听后头有人纠正:
“四十八只青蛙是一百九十二条腿,不是一百九十条,笨蛋。”
然后她就醒了。
自那晚在山上迷路,被顾先生领回来后,韶乐就着凉发烧了。跟书院请了三日假,这个梦也一连做了三天。
最可气的是,连着三天,她都没瞧见来人是谁。
她到底在等谁?
韶乐扶正额上的冰帕,一本正经地皱眉沉思。
小喜鹊抱着几支月季花进屋,插到青花缠枝花瓶中。见韶乐已醒,便拧了湿巾子去换她头上那条。摸了摸她的额,已没昨日那般烫手,松气道:“公主今日觉着如何?”
韶乐闷闷点头,刚要开口:“我……”
“啊,那个……”小喜鹊慌忙打断,起身团团转了一圈,抓起木架上的铜盆,尴尬笑两声,“公主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打水。”说完就落荒而逃。
“我饿了……”韶乐咕哝着把话说完,眉毛一耷,憋憋嘴,扯过丝被缩进去。
她知道小喜鹊在躲什么。前两日她烧得迷糊时,总缠着她问母亲的事,小喜鹊推脱不过,才支支吾吾吐出几句。
原来,她的生母如妃本是荣贵妃身边的尚衣女官,一朝承了君王雨露,怀上子嗣,登上雀枝,将荣贵妃的风头都抢了去。
就在大家伙翘首盼着她诞下皇子,让荣贵妃彻底失宠时,棠梨宫也传来好消息。
一月之内,后宫连出两道喜事,子嗣稀薄的延熙帝乐得找不着北。可惜开心不了几个月,喜事就成了丧事。
那日御花园赏花,如妃屏退宫人,只邀荣贵妃去湖边散心。有宫人远远瞧见,一向性情温和的如妃突然暴起,同荣贵妃起了争执,还欲把她推下湖。荣贵妃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扭打作一块,双双坠湖,致使早产。
荣贵妃的命是保住了,可皇八子却早夭。而那厢如妃虽拼命诞下公主,自己却血崩而亡。自那以后,荣贵妃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钦天监将这一系列祸事都归根到刚落草的九公主身上,称如妃娘娘正是因为怀了她才会性情大变,酿成大祸,需立即把她送出宫,邪祟一日不散便一日不准回来。
听完这些,韶乐隐隐懂了荣贵妃为何处处针对自己。原来她真的不祥……心中莫名愧疚感伤,怎么哄也不肯吃药,人转眼恹下去大半。
小喜鹊急了,不小心说漏嘴:“奴婢曾听宫里头的老人提过一嘴,说如妃娘娘明明是最怕水的,那日怎会突然想起要去湖边散步……”
也正是这一句话,唤醒了韶乐活下去的勇气。
几碗药灌下去,精神头回来了,抓着小喜鹊问东问西,可小喜鹊却一个字也不认。韶乐每每要开口,她都借口跑开,还劝她不要多想,凡事要往前看。
韶乐遂抬头往前看,然后看见一位稀客。
“啧啧啧,公主你可真够点背的,竟然跟住顾先生隔壁。”李静姝大摇大摆进门,径直走到桌边斟茶润嗓子,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韶乐见怪不怪,这话她已经听了足有三天,几乎所有来探病的人,进门后都是这么句开场白。
只是语气不同,六哥哥萧谦笑容温和,话也说得委婉;双生子眼珠子都快惊掉,一唱一和,言语间隐约透着同情;只有李静姝,话说得直白,表情更直白。
唉,顾先生还真是威名远扬。
“这是裴淳那小子送来的吧。”李静姝绕着屋子相看一圈,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忍俊不禁,“千万别碰,没病也能给你吃出病来。”
韶乐扑哧笑出声,看来裴家这位当世华佗也已经名扬四海了。
转完一圈,李静姝又坐到床边,摸了摸韶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嗯,该是退烧了。”
吭哧,啃了口小喜鹊给韶乐洗的梨。又忍不住戳了戳她软嫩的脸蛋,病后气色虽未恢复,但手感还是很不错的。
韶乐瞪圆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丝被里缩了缩,盯着梨咽口水:“你……”
今天似乎没人打算听她说完话。
“找点乐子,去不?”李静姝挑高眉峰,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