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就像是舞台剧开幕那一瞬间,演员站在黑暗中,
身后啪啪啪打向他的无数道灯光,
神明降临。
段琛对着林墨,微微一笑,
将左手紧握的一个黑色的手机,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
放慢速度地扬了扬。
“刚才办公室里所有的对话,以及林叔叔那番终于愿意斗胆相信自己女儿的言论,”
“都已经被录下来。”
手机屏幕上,水果手机鲜红色的按键,
赫然醒目放大了中间正方形,
记录录音进度的分秒在飞快前进!
在场所有的校领导,脸色齐刷刷变得灰白!
“段琛?!”级部主任看到少年,一下子瞪了眼,吼道,
“你在做什么!”
趁着大校长还没动手,率先上前去,要抢段琛手里的手机,
“把手机给我!!!”
段琛没动,只是在级部主任冲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
将手机一口气扔到了窗户外。
楼下不一会儿就传来“啪嗒”砸碎的声音。
“刚刚给你们看的,是新开的空白录音,”
“你们之前的对话,”段琛走到林柏面前,用说不出来的眼神,似乎有些叹息的,伸出手将还未完全跪下的林柏扶起。
转过头来,站在了林墨面前,
光明正大,将这个哭的眼睛都肿出泡的女孩,
护在身后,
“我早在进门前,就已经发到了市里教育局徐局长的微信上。”
“……”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
是沉默的。
沉默的让人害怕。
“段琛啊,”
郑刚的失控已经到了即将突破临界点,
声音都变了调。
但他还是,在努力地去维持笑容,
“你以为,你录了音,又有什么用?”
“前面的对话,就算发到教育局去,”
“也不会给事情的性质,带来分毫的改变!这个希望你知道。”
段琛抱着胳膊,脸上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
散发着无限寒气,
“是啊,毕竟是一中的校长呢。”
“不过我也没说,徐局长只是在办公桌前,接收到我的微信。”
“?”
段琛手掌一拍,
“徐伯伯,您要是继续再外面挨冻偷听,”
“冻坏了身体,我爸回头又得拿笤帚抽我了。”
“……”
桃木双排大门外,
一步一步,
走进来,一个穿着威严长衣,
气场不凡的中年男人。
立在办公室门口,
平静地脸上,架着一副很有学者风范的金丝边眼镜。
“徐——局长!!!”
男人缓缓抬起手,
上位者施展强大气场,
在此所有的人,瞬间被他的强压给震撼住。
徐锋扫了眼屋内的一中领导们,
又看了看窗户边,狼狈的林氏父女,
对着门口外,沉稳地喊了一声,
“你进来。”
白色的身影,飘入屋内。
林墨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这个让她这些日子快要刻入血肉中、恨得想要撕烂她的嘴的女人,
高一级部年轻的新招聘地理老师,
余水水。
徐局长对着余水水,指了指站在办公室中央的若干一中领导,
“把你上午对我说的话,”
“重新跟你的上司们,说一遍。”
余水水红着脸,扑簌着泪水还未干的双眼,
缓缓低下头,对郑刚等人,深深鞠了一躬,
“校长,各位老师们,”
“真的是对不起了。”
“我没办法……继续再将你们为了面子为了金钱,陷害无辜学生的事情,助纣为虐下去……”
*
官压着官,
段琛到底还是动用了身后庞大的关系网络。
但他似乎并没有多么开心,站在一中行政楼下玻璃门处,
双手抄在长裤口袋里,
米白色的风衣被他撩起腰下侧的部分,
腰带随意打了个结,系在身后。
少年仰着头,
静静地看着冬末快要开花了的迎春树条。
快要开春了。
林墨的处分全部被撤销,
张萱的家长以及本人也再次被一个电话传唤到学校。
一切,都按照了最开始本该行驶的方向,
将脱轨了的列车,重新摆整位置。
林氏夫妇含着眼泪,感谢徐局长。
林墨也被摁着头,
“快谢谢……叫,徐大爷?”
“哈哈,”徐局长挺喜欢林墨倔强的模样,摸摸她马尾扎得蓬乱的脑袋,
“叫‘伯伯’就行!”
“谢谢徐伯伯。”
“小丫头,你可得好好谢谢段琛啊!”徐局长下巴抬起,朝着段琛所在的方向一指,“其实还是他帮了你。”
林柏亲自走到玻璃门前,
与段琛面对面。
“……”段琛转过头,看向林柏的目光,
有一丝叹息。
“……谢谢。”
林柏郑重道。
段琛开口道,
“林叔叔,”
“过年时您救了我,我也答应您,会真心对林墨。”
“可是为什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她还在继续受着伤。”
林柏的瞳孔一阵翻涌,少年的话就像是一把刀,
深深扎入他的心脏。
为什么……?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注视着眼前比他小接近三十岁的男孩,
那么青春,
那么朝气蓬勃,
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们可以奋不顾身的大好年华。
到底还是生活的艰苦,磨平了也曾经年少意气风发怀有一颗可以跟上司掀桌子的赤子之心!
最终,
林柏还是没能将到嘴边的劝导话,说出口。
只是握了一下段琛的肩膀,
“谢谢你了。”
希望多少年后的你,
面对生活的磨砺,
还能说得出、这么带着锋芒却不失真心的话。
用它们来,
保护好我们共同爱着的那个女孩。
林墨看着徐局长离去的身影,
她扶着墙,缓缓走出行政楼阴暗的大厅,
外面阳光明媚,身后是LED灯大屏幕,上面轮番滚动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出自禁/毒英雄林则徐的自勉联。
一百多年前,列强入侵华夏民族,
鸦片战争,麻醉人的香烟糜/烂着那一代无知的人。
沉沦,败落。
林则徐一仗虎门销烟,誓死与西方列强对抗到底。
那是唤醒中华民族反抗外来侵略的坚强意志,
那是点燃推翻旧制度、从腐朽的社会中觉醒、人要追寻光明与自由的一把火。
那个年代,人类在绝望中,会拿起枪杆奋然起身去捍卫自己的民族,
在黑暗中追逐真理。
可为什么如今他们都已经生活在阳光下了,
用前人鲜血铺出来的安稳太平的日子,
却再次压上那么多看不清摸不着的阴险狡诈。
为什么,人的欲望贪婪总是不会被满足,
为了活着,而敢怒却不敢动。
大不了就跟着沉下去,跟着坠入黑暗中。
我们都已经生活在光明之下了……
林墨走到了大厅石柱旁,
双腿发软,
这些日子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
终于结束了……
也终于,控制不住了。
那些悲伤的委屈的想要发泄的情绪,
就这么顺着眼眶,咕噜从眼尾滚落了下来。
林墨有些撑不了发飘的身子,身子因为哭泣,而变得麻木,
她靠着石柱,缓缓蹲了下去,
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双/腿/间。
明天是她的生日,
事情有一个好结局,
可是,
作文大赛,却也已经赶不回去了……
那是曾经让她丢掉裹在四周的壳儿,奋不顾身追寻的梦想。
*
开学后,林墨突然变得沉默。
其实她以前就挺不爱说话的,
只不过过了一个寒假,
她连前面两个以前上课还会和她传个纸条唠嗑的厉儒严以及程南,
都不太理会了。
经常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托着腮,看着窗外春暖花开绽放的烂漫。
班上同学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寒假里发生的“那件大事”,红头文件莫名撤销、重新发布处罚文件,加上张萱一开学就出国,
更是坐实了事情魔幻性。
张萱在班里以前玩的好的几个女生,气不过林墨逼走了她们的好朋友,
时不时一下课,就想办法去林墨的位置旁边,
用打的热水泼她,用买的辣条里红油汁“不小心”倒在林墨的衣服上。
一次两次三次……
除了阮萌会过来跟她们怒吼让她们滚,
其余的人,
无动于衷,只是一介看客。
“墨墨,你怎么了啊……”阮萌看着成日没什么精神的林墨,被人这般欺负都不还手,
知道是寒假的事情,让她消沉。
阮萌心疼的都快哭了,给林墨擦干净衣服上的水,摇着她的胳膊,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表哥他打完比赛回来,看到得多难过啊!”
段琛……
听到心底最在意的那个人,
林墨无神漫游着窗外无边无际白云的眼睛,
终于聚焦出一丝光,
“他……快回来了吗?”
段琛作为国家队新晋成员,一开学就跟着满世界飞打比赛,
马不停蹄,还没来上过课。
阮萌用力点点头,
“对啊,”
“明天就回来了!”
“表哥走之前,特地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好你,”
“可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呜呜呜我觉得表哥他一定会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