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问道:“阿娘,穗穗什么时候才能穿嫁衣?”
赵云兮可算是来了精神,“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穿了。”
说完这话,她心中,好像记忆深处里,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待到吉时至,赵云兮握着喜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缓缓地走出了寝居。
按着仪程,她在宾客们的目送中,走到大门处,赵阿洵就在门外等着她呢。
外头热闹的很,欢呼声一阵比一阵高。
赵云兮这才有了几分实感,她今日成亲呢。
她跨出了门栏,朝前一看,却又愣住了神。
那本该站在大门处等着她的新郎官,此刻就站在廊下,穿着她亲手挑的喜服,眉眼含笑,正在万人欢呼声中,静静地凝望着她。
好似,跨过了数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她出现。
她心中一动,缓缓地朝他伸出了手。
二人走在红毯上,入耳的是两旁宾客的欢呼声与恭贺声,赵云兮躲在扇子下头,还有闲工夫开口说话,“阿洵,原来成亲这么让人开心呢。”
赵明修微微偏头看她,她笑弯了眉眼。
对于成亲这件事,入了夜,躺在喜床上时,与人紧紧相拥,褪去满身疲倦时,赵云兮忍不住想,幸好她这辈子就成一次亲,成亲实在是累人。
“阿洵?”她费力的仰头,红着脸。
“嗯?”赵明修专注的看着她。
好像是一场大梦,终于成了真。
她无奈道:“你能不能先松开我,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折腾了一整日,又折腾了一整晚,她已经累了。
偏偏赵阿洵怎么就精力充沛的不像人呢。
她话音刚落,箍在她腰间的手却又紧了两分,“不松。”
她正要说话,却又被吻封住了唇。
长夜漫漫,今夜可还长着呢。
*
“阿洵?”赵云兮坐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手都已经酸了,可不可以就这么放过她。
赵明修头也不抬,“愿赌服输,你如今是天下表率,如何能出尔反尔。”
赵云兮终于忍不住,扔下了手中的墨,不服气道:“赵阿洵,咱们都成亲了,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我吧。”
为什么这成了亲的日子,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呢?
赵阿洵依旧是半点不饶人,她不就是赌约输了吗?至于要折腾她吗!
赵明修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看着身边不知何时手上都沾染了墨迹的人,不免笑道:“我可只让你今日一整日都听我的,还不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说这样说,他却已经拿着手帕开始给眼前人仔细的擦起了手。
赵云兮看着他理直气壮的睁眼说瞎话,不免瞪圆了杏眸,惊呼:“那你也不能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你怎么可以……”
后面的话可太过羞人了,殿中还有旁人在,她着实是说不出口。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年轻气盛的新婚夫妻嘛,都能理解能理解。
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所有的要求,赵云兮一回寝殿就忍不住趴在床榻上,看着并排放着的两只枕头,忍不住将其中一只给扔到了床榻角落。
鸣音端茶进来,见状,不免要劝她,“殿下,您消消气。”
赵云兮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鸣音,说好的你不喜欢白琅呢?”
怎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白琅就来求娶鸣音,鸣音还答应了呢?
她简直是不敢相信,偏生赵阿洵一直记着他们两个赌约的事情,这回可算是找着了理由‘欺负’她。
鸣音脸一红,到底是害羞了,却还是大方承认,“婢子觉着白大人很是不错。”
赵云兮很想问她,三个月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当时说白琅太不着调了些。
赵云兮挫败的倒在床上。
要说鸣音到底是如何对白琅转变了态度,这事还得从她和赵阿洵成亲当日说起。
那日可着实热闹了些。
从长公主府入宫后,宫中各处都忙的不行,作为她的大宫女,鸣音自然比旁人还要忙些,一直都得紧盯着流程,生怕出半点儿错误。
她什么时候起的,鸣音也就什么时候起,甚至忙起来也不顾上喝水这样的事情。
待她出门了,鸣音还要留下来招待客人。
这样忙上了两三个时辰,她好容易也收拾完毕,准备入宫的时候,竟有些头晕。
白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手中拿着一包蜜饯,“我知你忙着入宫,可忙了一日,想必你也没有吃东西,吃些蜜饯好歹养养神。”
他给了蜜饯,又匆匆忙忙的离去当差,好似只为了给她这包蜜饯而来。
鸣音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蜜饯在嘴里化开,好似也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
赵云兮简直不敢相信,她家稳重大方得体的大宫女,竟然会被一包蜜饯就引得动了心。
但是鸣音自己点了头的事情,她肯定就答应了。
便应准了鸣音和白琅的婚事。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赵阿洵打的赌,赵阿洵竟然还记得,还给她在话语中设下了陷阱,她当时竟然完全没有听出来。
如今翻起了旧账,她哑口无言。
她看着鸣音欢喜模样,自个儿却是藏进了被子里。
惩罚是逃不过去了。
于是这一夜,她果真是到天明才堪堪睡下。
终于睡醒睁开眼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而本来上早朝的人却还在床榻上未曾动身。
“今日又不休沐,你怎么还没上朝?”赵云兮大惊,忙裹着锦被,缩进了床榻角落里。
“我就不能偷一日懒,朝中大臣若离了我就不能办差,为何还要留他们在朝?”赵明修好整以暇侧躺在床榻上,像是只慵懒满足的大黑猫,他微微半阖眼,看着缩在角落里成了一团的人,心下却是安定十足的。
赵云兮想起来他的暗疾,这时候也不躲了,又躺回到了他身边,抬手摸着他的额头,轻轻唤着他,“阿洵。”这也不烫手啊。
“我没事。”赵明修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半是撒娇半是无奈的靠在他胸前,“偶尔偷个懒也没事,不过你不能再折腾我了,我好累。”
她也眯了眼,心安的在他的怀抱里重新睡去。
赵明修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真好。
她还活着。
赵明修心满意足的想着。
怀中人肯定是不记得了。
可他却日日夜夜都还记得,她自缢的那一天到底有多令人绝望。
直到这一日又重新来临,而她却依旧安安稳稳的在他怀中睡着。
他才终于安心。
她还活着。
就在他身边,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不同了。
她会同他往后几十年一直生活在一起,再不分开。
*
近来,赵云兮每日吃不下去,也喝不下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了。
她原是不想告诉赵明修的,免得他担心。
却不想一早起来,刚闻到早膳的味道,便忍不住呕了起来,引得赵明修神色大变,忙传太医,抱着她让她躺在床上。
太医气喘吁吁地跑来,神情凝重的替她诊脉,快有一刻钟了,连她自己都开始害怕,莫非她真的是得了恶疾,以至于连太医都不敢开口了。
眼看着坐在床榻旁的人,神色也愈发的沉重,赵云兮不免开口打破了此刻屋中凝滞不前的气氛,她问道:“王大人,你直说就是了,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王大人这才松开手,拱手同她回话,“臣恭贺陛下,恭贺娘娘,娘娘这是有身孕了。”
赵云兮惊讶,原来她吃不下喝不下,是因为怀有身孕了?
她似是看见身旁人紧绷的后背,似是更加紧绷了。
“你的意思是,她怀孕了?”赵明修还有些不确定,又问了一回。
王太医忙道:“月份尚浅,不过老臣能摸出来,是多了一道脉。”
殿中众人皆开始恭贺他们喜得子嗣。
要说赵云兮怀孕后,对自己怀孕这件事最是不上心的人,应该数她自己。
太后打头一遭听见这消息后,便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这么多年了,后宫没个娃娃,她膝下空虚寂寞。
终于盼来了孙儿孙女的信儿,可不是欢喜非常。
直接就来了长明宫,不住地看着赵云兮,“可得好好保养,哀家就盼着有个孙儿孙女养呢。”
赵明修更是肉眼可瞧的紧张。
忙完了朝事,便同她形影不离。
不过赵云兮倒觉得不赖,特别是赵明修开始亲自誊写起日后孩子启蒙书册。
“父皇也是这样给我写过《千字文》的。”赵云兮坐在一旁盯着他写。
“这是不错的家学,传承下去也极好。”赵明修浅笑道。
“那你写,我替你研墨。”赵云兮正要动手,却又被人握住了手。
赵明修紧张的看着她,“别胡闹,老实坐着。”生怕她一动,就会不舒服。
“之前,你还罚我,让我替你研墨呢?”
赵云兮假装叹气,手轻轻抚着肚子,“孩儿啊孩儿,为娘这可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赵明修哪里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无奈笑道:“那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而今你怀着身孕不宜操劳。”
赵云兮小脸一红,“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你不要说出来呀。”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明。”
她的肚子却轻轻一动,那被爹娘的腻歪劲儿给酸到了的娃儿终于忍不下去,踹了她一脚。
等到天寒地冻过后,又是春暖花开之时。
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小娃娃,终于哇哇大哭的降临人世间。
赵云兮醒来后第一眼,仍旧是皱了眉头,到底将那句好丑给咽了回去,毕竟这可是亲儿子。这小子似是知道她在心里头嫌弃他丑,哭的更是响亮了。
怎么就不能是个闺女呢?
香香软软的,多好啊。
偌大的皇宫里,终于多了一条小生命。
新手爹娘,看着躺在摇篮里的亲儿子,不免分析起来。
“阿洵,你说他长得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你更多一些?”赵云兮纠结不已,过了一个月,亲儿子可算是长得白白胖胖的,半点儿都瞧不出刚出生时的小老头儿模样。
赵明修倒是觉得像谁都无所谓,他伸了手,轻轻一戳睡得正香的小家伙的小脸蛋,却不想将儿子给戳醒了,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赵阿洵,你自己哄吧。”赵云兮忙躲开,这娃娃到底是多能哭啊,明明睡着的时候可爱的很,一开始哭是恨不得哭穿房顶才歇下,真是可怕的小家伙。
很快,赵云兮对于儿子的长相猜测,就得到了验证。
在千挑万选的名字里,他们最后给儿子取了宁字,期待他的性子能够安静些,哪里能想到小名儿唤作宁儿的娃娃,整日里却片刻不得安宁。
模样倒是愈发像赵明修。
性子却……
“宁儿的性子倒是愈发像你,可见日后多能闹腾。”赵明修无奈的将不抱就不罢休的儿子抱了起来,举高高。
“哪里就像我了,我小时候有他能闹腾吗?”赵云兮立刻反驳,“你不要将什么黑锅都往我身上甩。”她可不背。
“你觉得宁儿不像你,那是因为你不记得了。”赵明修淡然道。
这世上的人,自己不记得的往事,旁人可都还替她记得呢?
赵云兮斩钉截铁,“不可能!”
“是吗?”
赵明修一笑,“你可知道你一岁时,深更半夜哭整个宅子都能听见你的哭声,就是因为我将你抓的青虫给扔掉了。”
“在你能走能爬的时候,就到处乱窜,有一回,不得已,只好旁人时时刻刻将你给抱着。”
“你三岁时,见着旁人嫁娶,闹着说你也要穿嫁衣,说要嫁给我……”
赵明修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哄睡了闹了大半夜还不睡觉的小家伙,轻轻地将小儿子放进了摇篮里,他这才脱去了外衣,回到床榻上。转头便见裹着被子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怎么,你不信?”赵明修将人给拉进了怀中。
赵云兮缓缓摇头,她心情颇为沉重复杂,真是没想到,她小时候真的有这么能折腾人吗?
“照你这么说,这臭小子还要折腾咱们好些年吧。”
真是令人苦恼。
她却又想起了赵明修方才哄孩子时说的话。
“等等,我三岁的时候,真的说过要嫁给你这种话?”
“当然。”赵明修点头。
那个时候他六岁,宗室里有位长辈成亲,怀中人偏要闹着去看热闹,无法,他也跟着去了,免得她到时候在人家成亲的时候哭闹。
偏生她瞧中了新娘子的嫁衣,说真好看,她也要穿。
童言无忌,她又偏受疼爱,旁人自是笑笑就过了,说她长大了成亲的时候自然就能穿嫁衣了。
可无人知晓,听见他们这般说后,她又牵着他的手,“阿洵,那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
“这样我也可以穿漂亮衣裳了。”
赵云兮听完了整个故事,不由得感慨,“这可真是……”
原来她年幼之时,就已经给自己定下了驸马呀。
*
赵宁三岁的时候,聪明伶俐的不行。
他迈着小腿跑到了太后身边,太后见着孙儿来,满是疼爱的将他抱起,见他小脸上满是困惑,不由笑道:“又有什么问题?”
“祖母,为什么孙儿不能再同阿娘睡一起?”他有些生气,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太后疼爱他跟什么似的,听见他这般童言童语,轻轻捏了他的小脸,“你阿娘怀着妹妹呢。”
大哭大闹,委屈巴巴、使了所有办法都没换来他爹娘心软,让他继续睡在寝殿的赵宁,张大了一双如同黑葡萄的大眼睛,“妹妹?”
“我要有妹妹了?”
“可不是,你要乖些。”太后笑道。
小家伙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特别是知道了自己会有妹妹后,就有了小大人模样,乖巧的陪着太后吃了早膳,又回书房写了一会儿大字,就蹦蹦跳跳的跑去找他娘。
赵云兮早上起来,刚经历一回魔音灌脑,对长子着实有些头疼,见小家伙跑进来,“阿娘。”她装作不理他,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
小家伙爬到了胡床上,竟也不闹她,只趴在一旁盯着她的肚子看,她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不免问,“看着我做什么?”
赵宁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肚子,却又缩了回去,只是露着两颗小虎牙,“阿娘,真的有小妹妹了吗?”
小妹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赵云兮一愣,“谁同你说的,有小妹妹了?”
“祖母告诉宁儿的。”
“祖母说,阿娘和阿爹不让宁儿一起睡,就是因为有小妹妹了。”
赵宁才三岁,可说话却半点儿不含糊,旁人说了什么,他都记得。
特别是太后告诉他,他就要有小妹妹这件事情,让他深信不疑。
待了一会儿,他又问,“小妹妹明天能出来陪我玩儿吗?”
赵云兮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的承认一个事实,这个儿子同她性子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小磨人精。
赵明修终于忙完了朝事,抬脚走了进来,听见了这一出小妹妹诞生记的戏码。他气定神闲道:“你若肯乖乖一个人睡,妹妹或许明日不会来,但明年一定会来。”
赵云兮忙捂住了儿子的小耳朵,“赵阿洵!”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磨完了正文。
纯情真的蛮难写。
番外我会把前面没写到的东西全部补充进去。
最后会再送追文到现在的读者们一个小番外(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完)
谢谢大家一直订阅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