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焉不食子,你却连那不通人性的牲畜也不如。”
“我生她养她,她的命自然是我的。我想拿便拿,杀了她又如何?”
云晚妤负手于背后,指尖微动,身后一处暗影已消失于原地。她眯眸看着女人,冷笑道:“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年的耻辱,若非之前有那老不死的护着,我早早便掐死了她,何须等到如今?!”
“她的命不是你的。”
祁清和敛眉,指尖轻抬,凌冽剑光闪过,只一剑便划破苍穹,仅一瞬就抹去身后偷袭者性命。
剑势已收,咽喉细微剑痕方显。
鲜血未流,尸首落地。
四边已被团团围住,最低的修为也是大乘初期,高者更达渡劫。
分明是险象环生,可青裙的女人却握着长剑,平静地望向了云晚妤所在方位。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祁清和侧头,无神眸子扫过周围,淡淡道:“老家主的一片真心,你倒是不配。”
“杀了她!”
云晚妤兀然变了脸色,眸中阴翳,眉宇间闪过浓浓的杀意来。
她抬手指向了被众人包围住的女人,对这些老家主留下的人使用了最后的一道命令。
杀了她。
杀了祁清和,云江蓠便无人护着了。
等她将云江蓠也杀了,这家主之位便是她一人的。
云晚妤捏着手中长鞭,目光在那一瞬沉郁冰冷似蛇,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起。
祁清和偏了偏头,双目失明,无味而不能闻,她只能靠着听觉与触觉完成这场战斗。
足矣了。
女人眉梢微动,下一瞬,她的眉宇间已然溢满了冰冷的杀意。
长剑刺破空寂,锋芒毕露。
云江蓠醒来时,天色已近黎明。
她的指尖下意识朝着身旁探了探,却是摸到了一片空荡。
下一瞬,姑娘猛然睁开了眸子,慌张地朝着身旁看去。
果然,本应睡在她身旁的人已不见了身影。
云江蓠心中骤然一跳,神色陡然苍白了下来,目光在周围寸寸打量过,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
“先生!”
她从床上走了下去,脑中残余的睡意让她此时头痛欲裂,可比起这些更为严重的,是胸腔中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以及失重般不断下沉的心脏。
先生从不会这般不告而别的。
云江蓠将小屋里外四周都寻遍了,呆呆地看着屋外慢慢升腾出的红日,一点点地模糊了目光。
或许她是知道先生去哪儿了。
云江蓠指尖都在轻颤,方迈出了一步,却险些踉跄跌倒。
云家。
云家主宅。
姑娘猩红着眸子,飞向了传送阵处。
云家中此时是散不去的血气,满地尸骸鲜血。云江蓠慢慢推开大门走入,一路往来的侍仆瞧见她后竟是畏惧地垂眸行礼,默不作声地放她入了宅子。
她在这群尸骸中看见了许多熟识的人,当初与云晚妤一同想要杀她的白秦和长老云无涯都在其中。
云江蓠心中不安之感愈加,眼眶酸痛一片,袖中指尖攥得骨节发白。
她踏入了主厅,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瘫坐着的云晚妤,满身血迹,身上修为已散,筋脉俱断。
云江蓠朝她走去,瞳孔中似近滴血,一片凶戾可怖。
她慢慢蹲了下来,喉中沙哑,压抑隐忍着什么一般问着朝她看来的女人:“先生呢?”
云晚妤瘫坐在地上,掀了掀眼皮子,抬眸朝她看去。分明此时已落败、狼狈不堪,可她仍旧嘲弄玩味地笑着。
“你那好先生……哼哼……估计也快要死了罢。”
“强行燃烧筋脉突破修为,又五感俱失。若是你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在她魂飞魄散前见到她一面……”
云晚妤重重地喘着气,嗓音破碎,止不住地大笑:“……我的好女儿,好蓠儿……你告诉母亲,你是怎么叫她为你卖命的?”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江蓠,轻轻嗤笑:“难不成是用身子换来的?”
云江蓠没有开口,她的眸色冰冷而沉郁,看着云晚妤的时候不带半分情绪。
她甚至没有再与云晚妤说半个字,只站起身,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五感尽失是什么样的感受?
祁清和算是体会到了。
她静静端坐在自己的小舟上,目不能视、声不能闻,气味、触觉都与她隔离开来。
她此时伸出指尖去,旁边就是桌子,却感觉摸到了一片虚无。
女人半阖着眸子,陡然弯了弯唇,低声问道:“是阿蓠吗?”
身旁猩红着眸子的姑娘抬手揽住了她,低低应了。
可惜无用,她的声音传不到女人的耳中。
纵然她已轻轻举着祁清和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纵然晶莹滚烫的泪珠砸落于女人的指尖。
祁清和也无法感受半分。
可她却含着如同往常一般的温和又纵容的笑意,低低地与姑娘说着。
“你莫要怪我伤你母亲。那般人,不配为母。”
“我逼他们签下契约,日后长老阁中的,都是你可用之人。”
云江蓠闭了闭眼,唇瓣轻轻颤着,隐忍呜咽着应了。
祁清和微颤着眼帘,神色一点点黯然下去,她的脸色已将近于惨白,真的如同一碰即碎的瓷器。
“……我从前……也有过几个弟子。”
她有些恍惚,失去了感官,筋脉中翻腾的绞痛都没能影响到她,唇角的血液一点点落了下来,又被紧紧揽着她的姑娘轻柔仔细地擦去。
“……他们都很优秀……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他们……”
蓬莱仙门避世而居,不争不抢,不恋俗世。
可无权无势在手,与世隔绝久了,迟早会出乱子。
贪婪的修士将目光投向了那重重大阵下隐蔽着的洞天福地,充沛的灵气、遍地异宝……随之而来的,是灭门之灾。
“……到最后我才知晓……权势二字,当真能颠倒黑白、践踏人命……”
祁清和阖眸喃喃,竟是低低笑了:“我一生窝囊,无能无为,没有护住你上头的师兄与师姐,却好歹能为你做些事儿。”
“……那日,我还教过你要知足常乐……你且当做耳旁风就是。贪婪些也好……霸道些、凶狠些……都无妨……只要能护住你自己便是了。”
姑娘垂头落泪,抿唇强忍着哭泣声,不住地点头。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日后也教不了你了……”
女人抬起指尖,探向与她而言的虚无处,指尖近乎是近乎于透明的颜色。
云江蓠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
祁清和轻声道:“且……祝君一路风顺,仙道恒昌罢。”
女人声音渐低,神色间涌上了些许倦意。
“……我有些累了……”
“……先生睡罢,阿蓠在此处守着先生。”
云江蓠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已无人回她了。
女人的指尖一点点松开滑落了些,却被云江蓠固执地死死捉住。
袖摆垂落,手腕上分明是戴着那串染着些许血珠的花链。
神魂一点点消散,生命气息泯灭。
仅留一具冰冷的躯体。
云江蓠阖眸,垂头吻了吻女人的指尖,泪水随之滴落。
此处是浩瀚江海,烟波飘渺。
当日初见时,云家姑娘羡慕万分,只觉仙人泛舟江面逍遥无拘束。
如今才知,那一舟一人……
是天地苍茫无去处,满身孤寂无人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