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眉头一皱,双眼往天边看去,只见有一位风尘仆仆的白头年轻人正疯狂地奔来。
“不能进!不能再进了!”
血鼎山魔兵在士气高涨的北齐军面前节节败退,正往穆勒山脉中退去,而北齐军大部分已经临近了当地的神山,亦是九州之中最高的一座高山!
杨罗延当然能听到后方的叫声,但他已知时机已经成熟,现在整片战场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那后方来人正是刚从沧州赶过来的宁仙临,当他得到方娴的传信之时,他便已经连忙上路,没想到还是迟了,没有阻止这场发生在穆勒山脉的战争。
那赶路的马儿终于是精疲力竭地倒下了,宁仙临跌落马下,颓然地坐在地上。
一年前他和魔君来过这里,而且在神山上意外发现了血鼎山的人,他当时不知道血鼎山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当他现在看到茫茫无边际的大雪山时,他脑中才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知道了血鼎山的打算。
毕竟雪山之上,无穷无尽的雪海涌下,如同上天一怒,这北齐几十万兵马,能逃脱的太少了……
忽然他又茫然的站了起来,嘴里不断的重复着:
“娴姐还在那里,娴姐还在那里!”
他神色如同发狂,此时他全身修为全都用来提升速度,那是何其的惊人,只听空气中炸响声不绝,他身形已经越过了重重战场,临近大雪山下。
方寸见大势已成,便蹲下身来,手中捧起一把雪花,轻轻酒下了悬崖之下。
“动手吧!”
轰隆隆!
徒然间,天地大震,仿佛整个大地都要倾覆了,众多将士就连站都站不稳,脚下大地不停的在抖动,马蹄声嘶鸣,旌旗倾倒。
“雪崩啦!”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顿时诸多目光落在那座神山之上,霎时间,只见入眼处白茫茫一片,不见任何一丝的杂色。
整支军队沸腾了,皆是立马调头就跑,什么阵型,完全不顾了,现在他们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只是这样一来,后方的军队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乱间就被自己的同伴给撞倒,接着就被乱生生的踩死在地上。
“娴姐!”
宁仙临悲愤欲绝。
而天地茫茫处,有个黑点正在靠近,但相比于那滔天威势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只是夹杂着雪崩那轰隆隆之声,撤退到神山山顶的方寸却突然神色一震,接着就是双眼恐惧无比,像是发了疯似的,提起一旁的血鼎山长老云霄,厉声道:
“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在他亲手制造的雪崩下,仓皇逃窜。
云霄冷哼打开他的手,“阵法只是引起这穆勒山脉雪崩的引子,现在已经不可挽回了。还请邪君自重!”
方寸闻言,心如死灰,十指插在发警中,不断捶打着自己。
“我该死我该死……”
随即他又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道:“宁仙临,你该死!”
他发了疯似的,竟不顾周围人的阻挠,全力往山下奔去,真气凝成血海,全力飞度,可是雪崩之势犹如洪水泛滥,根本追之不上,只得在雪海之后,方寸双眼发红。
“方娴,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随即的,天边幽云落下,冷幽云化作一道飞虹赶过来,一把拉住宁仙临,将他狠狠地摔在地面,喝道:
“给我滚回去!”
宁仙临爬起来,焦急地道:
“娴姐在里面,我要去救她,去救她!”
“老祖的徒弟,我自己会救!”冷幽云厉声喝道,没有再管已经疯魔的宁仙临,而她自身一落,已然到了神山山腰方娴面前。
“师傅!”
方娴双眼朦胧着看着挡在她身后的冷幽云,虽说她师傅一直都冷冷冰冰地对待她和她的师兄,但她却知道,冷幽云心里一直都是将他俩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
“别废话,快滚。”
冷幽云依然冷言冷语,看着已经如天河盖下的雪海,伸手吐出真气,直接将方娴和昏迷的傅仰双掀飞,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赶来远处的宁仙临怀中。
“带她走。”
冷幽云轻轻说道,“你如果敢薄情寡义,我必做鬼也不放过你。”
宁仙临已是虎目含泪,艰难地领首,将傅仰双抗在肩上,拉着不肯离开的方娴,往最近的一个山头而去。
“方寸,今天师傅就只为你做一件事,让你少造杀孽。”
冷幽云眼中闪过一丝柔意,抬头一看,滔天雪海已经到了面前。
顿时一口真气吐出,漫天幽云凝聚。
雪海以不可匹敌之势而落,冷幽云身体狂震,托着这遮蔽天日的雪海后退十里。
一口气连着一口气,在她身后,黑云压城城欲摧,但城中却是一派祥和的景象,一位位凡俗之人日落而息,安居乐业,过着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一天。
或许这是她内心真正的愿望,所以她的灵,其实是城中那些在她原来看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位拼尽一生不择手段,才进入通玄一年的王者,此时抬头望了望天。都说人力难以抵抗天地大势,老祖今天做的算不算?
随着无穷无尽的雪海翻涌而来,冷幽云的身体已经埋在了雪海中,然而真气耗尽,气机已逝。
这难以想象的厚重雪海却停了下来,延绵五十里的大地都被
覆盖,北齐军险象环生,却还是逃了出来,死的只是后面那些没有反应过来,被踩死的将士。
天地为之肃然,就是对此时此景最好的诠释。
这片雪海横在血鼎山魔兵与北齐军之间,是一道天障,一位通玄王者耗尽所有生机而成的天障。
方寸神色木然,直身跪下,头已经埋在了雪地里,双肩抖动着,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河清四年新春,北齐军却血鼎山叛贼,而后直扑南朝,陈国措手不及。
东南方,杨忠带病出征,拖住了陈国大半军队,为他儿子杨罗延争取机会与时间,直到他坐死城头,杨罗延已经带兵拿下陈国西北部,三十二个郡县。
河清四年初夏,杨罗延凯旋回朝,圣上大悦册封镇南大元帅,而他则一个人默默回到了家中,对着父亲的灵位,泣不成声。
这场由血鼎山主导的一统北齐的阴谋破碎,关键时刻下错棋的陈国也失了一大片领土。此时整个南北局势才渐渐明了清晰。
“我要回龙宫了,这一战过后,将会有一长段时间不会再有战争。”
龙小真与杨罗延乘着凉,他轻轻地对杨罗延说道:
“还请保重身体。”
杨罗延目光盯着那满天星光,想起虞卿也功成身退,去了北方,不知要去哪里,龙小真也要走了,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这位堪称功高盖主的年轻人,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双目更加的深邃了,望着夜空幽幽道:
“愿天下再没有战争。”
龙小真神色一震,直身行礼,肃然的重复道:
“愿天下再没有战争。”
杨罗延闻言轻轻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是一统中原的那个人,他便要桃起这份责任……
九州劫历四年秋,龙宫发出请束于四洲,各个势力都有收到,请束内容是龙宫选婿,一时间在修行界刮起了一阵风暴。
景州、沧州、中原、西荒的好儿郎们相继出海,前往龙宫,成为修行界一等一的盛事。
而就在此时,一叶扁舟随着海浪而下,上边是一位背负剑匣的年轻人,身边有一条大白狗。
小舟无浆,任海水的流动而行。但如果有人仔细的看那海水的暗涌便会发现,其中一阴一阳的两股暗潮正推动着小舟前行。
舟上之人身体直直的立在船头,一席羽衣道袍雪白,而这位年轻人的脸上却比他的羽衣更白,那是一种年久没受到阳光照耀的病态苍白。
年轻人并不算俊朗,只是一张普通的脸庞,只是在右脸之上的一块疤却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渗人,而最让人难忘的则是那双眼睛,时而冷若刀锋,时而璀璨如星辰,那种光华,足以让注视着他双眼的人陷入无底深渊。
忽而有一艘大船停在了小舟旁边,上面的水手趴在船沿上喊道:
“这位少侠,我家公子邀你上船。”
病态脸的年轻人仿佛刚从自己的世界之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忘了一眼大船前头飘扬的旗帜,微微点头。
那水手将软梯扔了下来,年轻人抱着那足足半人高的大白狗,一步步攀上船去。
“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大船的主人是一位异常年轻的男子,一身白底青衫,面貌俊朗非凡,气质如兰芝桂树,给人一种别样的信任。本应该是客人上船拜会船主人,而他却因为觉得自己过太唐突的邀请,所以先行拜会。
背着剑厘的年轻人看着这位丰神如玉的男子,神情微微恍惚后,这才拱手施礼,但却显得极其没有礼貌地反问道:“可是郢城宋家的船只?”
名字犹如其身上气质一般的年轻人听到客人的反问也有些愣神,但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在下宋家宋丰玉,这船确实是宋家的商船。”
“在下苏御。”
背负剑匣的年轻人轻轻说道,但是却已经让宋丰玉震惊无比了,有些失态地问道:
“哪个苏御?”
苏御疑惑的看过来,什么时候还有别的苏御了?
但他还不知道,自从他先后经历了与李释暄之战和水淹金陵城后,青铜鬼面人的大名,已经传遍了中原。而有心人也发现了,在陈霸先成就霸业之前,一直活跃的那个神秘人苏乡,正是当年大闹血鼎山的苏御。
宋丰玉也拿不准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当年在郢城认识的那一位。见客人像是才从深海而出,或许是一位闭关多年的老前辈,不知道当今之事也很正常,当即解释道:
“四年前天机楼颁布了今世天才榜。一帝四绝世,七奇六公子。而被天机老人点评为:‘无邪莫甚君,至邪无过之’的四绝之一邪绝,正是恰好与前辈同名同姓的苏御。”
随即又是轻轻地叹气道:
“一年前血鼎山与沧州大战,神绝宁无双大名远播,已经成为当今九州第一位被认同的四绝之一。而在传言中,邪绝苏御自金陵一战后已经道基崩碎,天下人皆在怀疑苏御是不是还能被尊为四绝之一。”
苏御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反而对血鼎山与沧州之间的那场争斗感兴趣,还有便是这几年闭关,对整个中原的形势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关心的。
“不瞒宋公子,在下闭关已四年有余,可否和我仔细讲一讲这些年来发生的大事?”
苏御开口,毕竟整个中原里,有太多他在意的人,顿了顿还是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直接道,
“就从我出海后讲起吧……”
宋丰玉原本已经认为这年轻人是位老前辈了,可是听了这一句话,直接瞪大了双眼,骇然问道:
“苏兄,真的是你?!”
海鸥啼叫,一个笔直的栽进海中,再次飞起时嘴里已经叼起小沙鱼,高兴兴地飞翔在天际。
宋家商船上,楼阁亭台应有尽有,苏御与宋丰玉对席而坐,开起旁边的低窗,闻着带着腥味的海风,静静地听着宋丰玉讲述些年来的大事。
“……最后,幽云老祖至死不退,大雪淹没几百里,算是结束了这场大战。血鼎山的门主血意真也直接成为了当世盖世强者之一。”
宋丰玉感叹着轻泯了一口春茶。
“可叹幽云老祖一生行事诡异,亦正亦邪,在最后时刻也会为了自家的两位徒几,放弃了长生路。”
苏御心头也无比的感触,在血鼎山时就听说了她的大名,一心成通玄的一位奇女子,最后在成了通玄没一年,却间接被方寸害死,不得不感叹命运无常。
至于宁仙临与方娴,在血鼎山时就让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可以说,在整个人世间,苏御认同的人不多,当那两人相拥一起,坦然赴死的画面在现在想起来,依然让他感触良多。
而对于方寸,苏御心里却有一丝强烈的杀机,对方竟然直接掳走了傅仰双,利用她来执行自己的计划。
人世间还活着的人中,有两个女人是苏御心里的禁离,一位是夏唯洁,还有一位就是身世凄凉的傅仰双了。
“侯景之乱后,傅仰双被北齐皇帝派人掳去齐国,而且还直接就安排在了柱国府里,恐怕当初将傅仰双推进侯景那个火堆的幕后黑手,与北齐皇帝脱不了关系。”
苏御双眼中光芒如星辉,他紫府内的长生真气不是以攻伐为主,却可以让他识破很多事情的本质,窥得那冥冥中的天机。
北齐皇帝,方寸。苏御心头冷哼。
宋丰玉突然眉头一皱,看着茶杯上的热雾竟慢慢的消失,取而代之的也是雾气,不过不是热气而是冷雾。最后整只茶杯毫无预兆的,散落成了一片碎渣,那些茶水已经凝固成冰渣,颗颗粒粒的散在案桌上。
世间的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本就截然相反的热与冰,都会出现雾气。但尽管冷气与热气的区别这么小,人们还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到底是热还是冷。
就比如现在的宋丰玉,因为他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位肯定是冷的。
“抱歉。”
苏御歉然,脸色依然冷若冰霜。
宋丰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好像比起当年在郢城的那个带着青铜鬼面的苏御,现在这位已经取下青铜鬼面的人,性格更加的冷漠,而整个人也更加的可怕。
“那东海现在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好像两年前妖师就已经过来了。”
苏御接着问道。
他前几日刚从岁月镜中出来,张季痕已经留书离去,而内容正是说要来东海龙宫,让他出关后可来东海找他。
只是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宋丰玉微微笑道:“上个月,龙宫说要招婿,几乎所有的少年俊杰都收到了请柬。”
一边说着,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上面正是一个烫金的“邀”字。
苏御打开看着,宋丰玉沉声继续道:
“不过我怀疑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苏御抬起头,等待这位被寂真也亲自赞扬过的年轻人的下文。
“中原大乱,血鼎山敢插手中原之事而龙宫却没有反应,这件事本就不正常,前年才召集众多妖师来东海,今年却又让这么多身负人间界气运的年轻人来东海……”
苏御眉头一跳。
“你是说,龙宫里出了大事,恐怕还需要整个人世间的气运来镇压。”
宋丰玉凝重地点了点头,如果真的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要借助一界之力才能压下的祸乱,这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有了这个猜想,苏御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龙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猜想是真的,恐怕就不只是人间界了,到时候绝对会牵扯出妖界、甚至是天界。
龙宫这潭水,绝对可以说是深不见底,不到最后,谁也不能断言以后之事。
静了静心神,天塌下来了,自有高个子顶着,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但这龙宫他还必须要去一趟的,毕竟根据看门老头所说,这里恐怕有他的机缘,可以解决他体内的妖血。
现实世界四年多的时间,岁月镜中却已经过了十年。现在苏御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岁月镜中他专研术剑,无论是心智还是剑术,现在的他都可以说是在第二境中最拔尖的一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