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疏影横斜，秋日的阳光透过繁茂的花枝被筛成斑驳的亮点散落在清润的地面上，轻轻飘荡着。周蓠韬背对着染香站在一簇开得绚烂的断肠草前，黄色、紫色的小花层层叠叠攀折藤蔓而生。

染香从那间暗黑如深渊般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忽然觉得周蓠韬离自己如天海般地遥远，脑子里响着那个恶魔不怀好意的话“你以为那个周大夫是为的什么出现在这小城里？你真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别傻了，我的微云，他不过是我摆在你身边监视你的棋子。要不是我因为噬魂散的毒需要时间调理，也用不着等那么久……”

真的，你只是监视我的棋子？染香不相信，可是不得不相信。那个人，扈三他绝对有这个本事安排下这局棋。但是，这些年来你细心照料，风雨无阻的上门送药居然都是作假的么？染香想问他，可是她也知道无须再问。否则，他一个乡下大夫，如何懂得那么高明的医术，居然能够替自己这余毒难清的破败身子月月调理？否则，如何扈三那疯子会当着自己的面挖下眼睛而不担心没人替他疗伤？否则，太清如何能够说出双生花难辨姊妹的话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那么太清就是周蓠韬的上线，和当年的黄书琅一样，负责监视周蓠韬，将他的行为报告给扈三。那么，姥姥呢？为什么姥姥当年会和太清忽然就不合起来，莫非也是因为姥姥知道了些什么？可是如果姥姥真的知道什么，为什么却丝毫没有跟自己提及呢？

染香越想越心惊，她开始发现这十年自己只是生活在一种虚假的平静里，身边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是扈三的人。姥姥和浅浅呢？她们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染香顾不得周蓠韬了，径自去找前厅的浅浅。

浅浅爱笑爱闹，声音大得隔条街都听得到。可是这会儿，染香的心却如同浸入了冰水里，因为她居然听不到浅浅的任何声音。浅浅，浅浅，你不能有事，染香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染香跌跌撞撞的扑到前厅，一片死寂，只有浅浅刚刚抱着的糖罐子还倒在八仙桌上。染香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瞬即就被一双带着草药味的手臂抱住。

染香死死的咬住嘴唇，竭力让自己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推开周蓠韬，问：“你的主子让你把浅浅带走了是不是？他并没有说要伤害浅浅。我请你转告你的主子，他的要求我会答应，但前提是浅浅和徐姥姥还有当铺的伙计们都不准有半点事，如果他敢伤害任何一个，我就毁了我自己，让他连一点骨灰渣都得不到。”

周蓠韬看着她，看着她红肿的泪眼，还有眼里深深的嫌恶，终于开了口：“他喜欢你？”

染香冷声道：“他不配，他有病！”

周蓠韬低声说：“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染香冷笑着说：“你跟我道歉？不怕你的主子杀了你么？你知不知道你的主子不喜欢下属过问他的私事？”

周蓠韬的声音略有一分不自然：“我只是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另外，浅浅是跟着汤大哥出去玩花灯了……我没有为难她。”染香愣住了。周蓠韬眼里微微流动着异样的光：“你还能相信我吗？对于你们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变得激切起来“真的，五年前我流落至此，是他让太清挑选了我，教授我医术，让我在你家附近开设医馆。说只要我好好和你相处，帮你调养身体，报告你的行踪就可以了。我没办法……我不能不照做，太清抓了我妹妹……”

“就是慧仪？”染香想着怪不得总觉得慧仪和周蓠韬有几分相似。

“是的。”周蓠韬说到这里，声音中多了一分无奈也多了一分萧索，“三日前他被送到我这里，我一看他腰上的皮囊就知道这就是我的主人，太清跟我就是用皮囊传递信息的。”

“你跟我说这么多不怕他生气么？”染香觉得很奇怪，“他向来不许下属多说关于他的事情。”

“呵”，周蓠韬苦笑了一下，“我喜欢你，他都知道。他留我至今不过为了监视你，可是现在他来了，估计我的命也快到头了。”

染香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跟自己表白，心里五味杂陈。曾经她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动心，可是如今的情形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有没有明天，那少年时代一点点的如花情愫早在听到扈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染香的眼神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温情说：“你怎么样和我无关，我帮不了你。但是，奉劝你一句，想办法离开他，他是个疯子，你决计想不到他会怎么折磨你，还有你的妹妹。如果你不想毁了自己和你妹子的一辈子，最好马上离开他。”

周蓠韬伸出手，握住染香冰冷的指尖，一枚温润的圆球落在染香掌心，是一枚碧绿如水滴的珠子。那一贯清淡的郎中脸上忽然洋溢起热烈的神情，嘴角如沐春风：“染香，你不怪我，我很开心。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染香惊讶的看着他，周蓠韬微微摇摇头：“别问，回去你就知道了。”染香面色渐渐凝重，目中警觉之色一掠而过，她怎知这是不是另一个圈套？周蓠韬断然道：“染香，你信我。即便这是个圈套又如何，你现在还有别的出路么？”

染香低声道：“既如此，暂且别过。希望你我后会无期。”伸手握定碧水珠，转身匆匆往街市上去寻找浅浅。

目送染香匆匆离去的身影，周蓠韬的掌心竟然薄薄一层汗，他将那唯一的生路给了这个女子，却不知道路的尽头有些什么在等待她？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能看着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被那个疯子毁掉，纵然他有通天的本领。转身来到后院，站在那黑洞洞的房门口，他忽然由心底生出畏惧之心。

“你给了她碧水珠？”苍老的声音犹如从鬼域生发。

周蓠韬浑身冷汗，这个恶魔不是功力全失了么？他不是连床都起不了了么？怎么连在前院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用不着害怕，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过微云绝对是知道的，你以为她会拿着碧水珠去找那个人么？如果她真这么笨，十年前她就是我的笼中鸟了。”“哈哈，真是好笑，你知道太清为什么要找你来监视她么？无非是因为你最不像我的人，那个丫头聪明极了，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监视的意思，她就一定能看得出来。”

“微云？”周蓠韬满头雾水，他不知道怎么染香又变成了微云？

“去吧，去吧……还有十天……”扈三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