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ngo工作了有一年之后,韩冰月的老板觉得她已经够格可以独自出差了，就开始派她在全美甚至国外到处跑跑。

因为是中国人，韩冰月跑得最多的地方还是中国。

又一个阳春时节,韩冰月到北京出差，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回国公干了。

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她抽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回了趟家。

第二次，是父母飞到北京和她相聚。

到了这次，彼此好像已经开始不那么稀罕,也开始明白团圆的机会总不会太少,就干脆谁也不去看谁了。

这样一来，韩冰月的日程就轻松了许多。从从容容做完事情的这一天，才只是下午，而她回美国的飞机尚在一天之后。如今越是在外面跑，就越是会想念自己亲爱的小家，而小家那么亲爱，完全是因为那里有自己最最亲爱的丈夫。

她打了个车子回宾馆，路上却发现已经在中关村,干脆让司机绕一下，把她在b大南门放下。

她随身带了校友卡，可以顺利地进入b大,门口给她登记的门卫,还刻意地把照片上的她同她本人对了对，然后冲她咧嘴一笑，她便也会心地笑了。

照片是她在大三的下学期拍的，那时的她，系一个长直的细马尾，齐齐的刘海,浅浅一个生涩的笑容，娇嫩得像是随时会滴出水来，即便在她自己看来，也觉得我见犹怜。

而现在的她，剪一头蓬蓬松松清爽又妩媚的短发，一套半职业休闲裙装贴身地裹出她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脚上踏一双足音悦耳的半高跟皮鞋，轻轻地掩过了她身高不足的小小缺陷。因为之前有公务的关系，她的脸上淡淡地化了一个裸妆，一点点颜色就足以把她自然天成的美貌烘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她大学毕业已经将近三年，结婚也已经快要三年，刚满二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开始可以风情万种的年龄，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从容得体，用当下流行的用语来说，已是一位韵味十足的职场熟女。

她顺便向门卫问了新法学楼的位置，才发现是走错了门，如果在东门下车，不需要进校门，往北走一段儿就是了。

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这么熟悉的校园，校门外那座新楼，反而是陌生的。

在学校里散了散步，韩冰月便出了东门到法学楼去。虽然不在校内，进门却也是要登记。她弯下腰在表格上，用已经不太熟练的汉字，再次填写自己的姓名和到访时间。

才直起腰来，正往挎包里收校友卡，她听见一个男声在喊她，声音里全是满满的意外：“韩冰月？”

她抬头，看见正从楼里往外走的那个人，高高的个子，头发留长了，整整齐齐梳成偏分，或许因为太久没有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皮肤也白皙了很多。

“沈晗？”他们俩面面相觑，然后几乎是同时开口问了一模一样的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韩冰月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答他的问题：“我回来出差，刚做完事情，顺路来看看。你呢？”

沈晗一边陪着她往里走一边说：“我现在正在这儿读法律硕士呢。”

“哦……”韩冰月意外地看看他。她原以为他是代表某个公司来这里找某位教授做咨询或代理的。

“b大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惜当初高考没考好。”沈晗不无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韩冰月不知道事隔这么多年，还该不该为了这件事情而安慰他，便说：“如果是为了圆梦，你难道不是应该考一个物理系的研究生或者博士吗？”

沈晗笑了笑，低下头：“但是b大法学院是你曾经学习生活的地方呀，来体会一下也很不错。”

韩冰月诧异地看看他。她心里犹犹豫豫地想：为什么已经时过境迁这么久，我还是会觉得他对我说的话常常会有莫名的暧昧呢？到底是我鬼迷了心窍，还是他习惯于这样调调的说话，才会让我曾经那么长久地对他不能自拔？

这样的问题，她注定是永远不能单凭自己想出答案的，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是。

她自嘲地笑笑，轻轻地把话题岔了过去：“我曾经学习生活的地方却不是这里啊。我刚还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的，旧的法学楼在校内，比这里条件可差多了。”

尽管听起来是恭维，这句话却让她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优越感，好像她所在的那个b大法学院才是更有历史更有内涵的。

而他们俩之间刚刚被沈晗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之中拉近的距离，也被这句话轻易地带远了。

沈晗便醒悟了过来，马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带着你参观一下吧。”

新法学楼也不过是大了，漂亮了，要说参观，却也都是办公室而已，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他们草草地就走遍了，重新回到门口。

“外面正好有一家咖啡馆，你要不急的话，咱们进去坐坐？”沈晗提议。

“好啊。”韩冰月的确也没再有什么安排，很乐于和老同学叙叙旧。

从法学楼门口出来，转到侧边就是那家咖啡馆。他们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因为是周末，人不算多。俩人各自要了杯咖啡，沈晗的那杯静静地放在桌上，韩冰月则把那胖胖的杯子捧在手上。这是她的习惯，敦厚的咖啡杯，总是要用来暖手。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好一会儿。说起来已经算是很多年没有再见，最近的那一次□□对话，也因为当时的尴尬而并没有交换太多的信息。而如今，上次的话题也不能再谈，毕竟从韩冰月听来的八卦里，韩娜的新男友都已经换了两个，他们俩似乎是再也不能走到一起的了。

沈晗对国外的生活有着一个没出过国的年轻人应有的好奇，他适当地问了韩冰月好些关于申请出国的问题。韩冰月已经算是很有经验，对每个问题都尽其所能地详细回答了，末了还热心地说：“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要再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网上找我，发邮件什么的都行，反正以你现在的背景，既可以申请博士，又可以申请法学院，还可以申请工商管理硕士。对最后这种的申请我不怎么了解，但你申请法学院的话，我应该都可以帮得上忙。你如果申请博士，我老公也可以算是小小专家一枚啦。”

她轻轻快快地说着这段话，很周到的老朋友的样子，沈晗看着她，目光专注，显是一直在认真地聆听。

听到最后一句，他的神情蓦地一下黯然下来，像是一盏一直勉力支撑了太久的灯，终于被最后一缕微风吹灭。

他略微低头，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样地，他猛然抬起头来，截断了她还在甜蜜缭绕的余音——

“冰月，你为什么不愿意爱我？”

韩冰月手上一松，咖啡杯就兀然落在桌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