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见齐语杉停住脚步,不知她是担忧牵连了唐秋,还以为她在犹豫,连忙喊道:“杉杉,你再看看爸爸妈妈。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就忍心抛下我们吗?”
齐语杉吸了吸鼻子,见自己恐怕暂时也没法一了百了地跳下去,索性回头冷冷地面向众人,也看向说话的男人:“齐先生,是谁先抛下谁的?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一年还是两年?如果今天不是我站在了这里,只怕你的情人也不肯放你回来吧。”
齐爸被当场揭穿真面目,一阵气血翻涌,险些没绷住那张温文尔雅的面皮。
然而此情此景,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女儿,只能急急道:“是,爸爸是要跟你妈妈离婚了,可是你是我的女儿,爸爸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先前只是工作太忙,才没能看你……”
齐语杉冷笑打断:“请你别对我说爱这个字,从你口中说来,真的好脏。”
一句话把她爸说得面红耳赤后,她的目光转向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见她望过来,吴慧兰泪眼婆娑道:“杉杉……”
那柔弱可怜的模样,全然没了数月前走进办公室狠狠甩她一耳光时的居高临下。
齐语杉看着她,神色浮现出些许痛苦和挣扎。
对妈妈的失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她第一次把爸爸出轨的事责怪到她头上,怨她没用不能挽回这个家,让她怎么不去死时;还是在她成绩第一次退步时,回家就遭到劈头盖脸的责骂,被迫背着书包站在楼道里,顶着邻居叔叔同情的眼神敲门说“妈妈我错了”时;是她歇斯底里地拿着生养恩情作为要挟,要她非改掉文理科志愿表时,还是更多更多,哪怕眼下想起来,仍会觉得难堪的时刻……
她曾经真的拥有过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爸爸事业有成,妈妈温婉亲切,而她作为两人唯一的孩子备受呵护。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一切全变了,一个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一个从疑神疑鬼到以泪洗面,整个人变得越发神经质。
她曾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妈妈是这段失败婚姻的真正受害者。作为妈妈唯一的女儿,她是她的救命稻草,哪怕只是她一个轻飘飘的不字都会将妈妈柔弱的肩头压垮。
直至周昂的出现让她明白了,她一味地委曲求全,想照顾妈妈的情绪和感受,但她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吴慧兰还在抽泣:“杉杉,你再好好看看妈妈,你爸爸不要妈妈了,妈妈只有你了。你要是走了,妈妈可怎么活下去……”
齐语杉本不欲对她多言,却还是忍不住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反唇相讥:“您这又是何必呢?知道没了我活不下去,为什么在我活得好好的时候不是哭哭哭,就是骂我,把所有的怨气都冲着我一个人来。要靠折磨我才能活下去,您这种活法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到底多无能的人才会把自己婚姻的过错推到自己女儿的身上,到底多,到底多失败的人才会把孩子的分数看得比命重,到底多刚愎自用的人会不问青红皂白在大庭广众下给自己女儿一耳光?您在哭什么?这些难道不是您做过的事?”
“您以为,真正逼我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她一口气说完,望着众人震惊的神色,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方才那一刻不管不顾的宣泄,就好像妈妈曾歇斯底里地拿着要死要活的话来刺痛她时一样。
她那么痛恨那个时候的妈妈,可自己也不过如此。
“好丑陋,”齐语杉抬手摸着自己脸颊上冰凉的泪水,怔怔道,“我居然变成了和妈妈一样的人。”
已经被打击得摇摇欲坠的吴慧兰,听到她的喃喃自语,脚下再一个踉跄。
常言道杀人诛心,她的话字字如刀。
对一个母亲来说,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齐语杉渐渐冷静下来,别过头去不肯再看哭得肝肠寸断的她,轻轻道:“……妈妈,您或许真的爱过我,但您更爱的人是爸爸。”
梁老太太扶住吴慧兰,对自己曾经的学生道:“语杉,老师今天不想倚老卖老,告诉你我遇到过多少和你一样的学生。我知道现在的你恨所有人,但人都是会变的。想想你爸妈过去那些人曾经待你的好,他们也是人,会变坏,但也会变好。你的人生还很长,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她知道齐语杉家的事,当初为齐语杉选择文理分科的事,还亲自登门拜访过吴慧兰本人,可惜都没能动摇对方的决定。
齐语杉仍然感念这位老太太的恩情,声音微微有些更咽,平静的声音中带着绝望:“梁老师,如果他们的一切改变是用我今天站在这里换来的,那所谓的改变也不过是个笑话。”
她已经不再希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周昂曾经告诉她,要学会反抗,学会拒绝,如果她不曾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别人也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然而她都试过了,耐心说服有过,哭闹哀求有过,无一不是失败,因为她的对手看起来柔弱,实则更冷血。直至今天,她坐在路边回顾这一切,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砝码能真正让口口声声爱她的母亲退步。
只除了这一条命。
在场的其他诸如姜宁、何璐雯等几个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被老师悄悄带走了。最初带她们上来,本意是希望通过亲友师长的劝说,能让她回心转意,谁都没有想到齐语杉往日温和文静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如此强烈鲜明的恨意。
事态已有失控的趋向,这群学生也不适合留在这里。
齐语杉突然掉头就要往天台走,才迈出一步,旁边的猫立即跟上。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侧头瞪着唐秋:“你呀,还不快回去。”
唐秋明澈的大猫眼倔强地看着她。
她就不,除非她肯退回去。
几个警察看出齐语杉不知为何被那只猫将住,暂时不敢跳下楼,已经开始试着慢慢接近了,边喊话边道:“小同学你再想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要为你爸妈的错误惩罚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家庭,但至少可以选择以后的人生怎么过。”
望着陌生人焦急的面容,齐语杉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对不起,警察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我不能听你们的。”
压垮她的不止是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