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怨 王 孙_玉阶辞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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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怨 王 孙(2 / 2)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毫不掩饰眼中对长寿的轻蔑。他说的是过继之事,越王年幼,不懂他的意思,又一向不喜欢长寿,便指着长寿的鼻子骂了句野种。康王虽然知道来龙去脉,却并不想为长寿澄清。

长寿大怒,一拳就揍在了越王的眼眶上。越王惨叫一声,冲上来扑倒了长寿。兄弟俩打作一团,最后还是康王把兄弟二人分开的。

“若不信,就去问你的母亲。”这是康王带着越王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寿自然不信,立刻就要回来问绮素。可在回来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母亲对他一向比对莲生奴严厉,难道是因为他不是阿爷的儿子?不,不是这样的。他拼命地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却在脑中膨胀,越来越不可抑制。在看到母亲温柔地搂着莲生奴时,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母亲不喜欢他,所以才总是呵斥他;她喜欢的是莲生奴,一直都是……

他越想越是愤怒,对着母亲大喊道:“为什么我是哀孝王的儿子?为什么只有我是哀孝王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他们骂我是野种!”

莲生奴原本一直低着头,忽地听见啪的一响,急忙抬眼,见长寿用手捂着自己半边脸,呆呆地看着母亲。绮素指着长寿,气得浑身发抖,良久才挤出两个字:“出去!”

长寿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阿兄!”莲生奴想追出去。

“回来!”绮素厉声喝止住他。

莲生奴只得止步,眼睁睁地看长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绮素颓然坐倒,伏于案上,将脸埋在了锦绣之中。莲生奴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轻轻颤抖的肩上读出了她的情绪。他悄无声息地上前,默默地抱住了母亲。

“阿娘别哭,”莲生奴喃喃道,“阿兄会明白过来的,一定会明白过来的。”

灯影下,太后正盘膝坐于佛前,慢慢地捻动着佛珠。

“太后,该进药了。”

这几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只有服过汤药才能得以安睡。染香这日也如常命人备好了汤药奉上。

“什么时候了?”太后苍老低沉的声音传来。

“回太后,已经戌时了。”

太后点点头,接了汤药慢慢地喝着。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之声。太后向染香看了一眼,染香也一脸愕然,向太后道:“奴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太后点头,依旧服着自己的汤药。刚好一盏药喝完,染香也回来了。她一脸愕然地向太后禀报道:“小宁王来了。”

太后也是一愣:“这么晚?可有人跟着?”

染香摇头:“没有,只有宁王一个人。而且……”染香犹豫了一下道:“身上还带着伤。”

太后一听就急了:“还不快让他进来……”她的话音未落,长寿已一头撞了进来,扑倒在她怀中:“祖母!”

太后待长寿一向特别,她眯起昏花的老眼,关切地捧起长寿的脸细看,果然瞧见长寿一脸的伤痕,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急忙叫染香取伤药来,染香立刻去了。

太后这几年眼睛不大好,摸摸索索地把长寿的手抓在自己手心,一触之下便发觉长寿全身冰凉,便急忙又支使宫人去取衣服为他更换。宫人们进进出出,太后自己也没闲着,心疼地连声问道:“你和人打架了,还是受了谁欺负?疼得可厉害?你阿娘知不知道?”

太后不提还好,一提起母亲,长寿积压已久的情绪猛然爆发了。

他激怒之下跑出淑香殿,被殿外的冷风一吹,便有些害怕,可他又不愿回去,最后想起了这位祖母,就跑了过来。

太后对他一向疼爱,对莲生奴倒还平常,长寿便觉得只有她不会偏心。果然,太后一见他的样子便不住地嘘寒问暖。她越是慈和,长寿就越觉得委屈,他瘪了瘪嘴,哇的一声伏在太后怀里大哭了起来。

太后见孙儿号啕大哭,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有什么事你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他,他们说,”长寿抽抽搭搭地对祖母哭诉道,“他们说我是野种。”

太后闻言极是气愤:“谁这么说你?不像话!祖母明日便找你阿爷去,让他狠狠地罚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康王还有越王,”长寿呜咽着说道,“他们说我不是阿爷的儿子,是哀孝王的儿子。阿娘也是只喜欢莲生奴,不喜欢我……”

哀孝王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太后耳边滚过,她浑身一震,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长寿的手。

长寿半天没有得到祖母的回应,抬头哭道:“祖母……”

良久,太后才回过神来。她将手放在长寿的头上,缓缓说道:“你不是野种,你阿娘也没有偏心。”

长寿哭道:“她就是偏心!就是!她只骂我,从来不骂莲生奴。她就是不喜欢我!”

“她训斥你,是因为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太后苦笑道,“她不会不喜欢你的。”

长寿听见这话,止住了哭声,仰头道:“我不信!她整天就知道骂我。”

太后摸着他的头,轻叹道:“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

长寿在脸上抹两把,擦去了眼泪:“真的?”

太后的手缓缓下移,握住长寿的手轻轻摩挲,叹息着说道:“你阿娘为了保护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她不会不爱你的。长寿,别错怪了你阿娘。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误解她,唯独你不能。”

长寿眨巴着眼睛问道:“为什么?”

太后移开了目光,盯着室中的烛火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长寿大声道,“祖母,我已经长大了,告诉我,你告诉我!”

太后背过身,显然不想说。长寿却不肯放过她,牵着她衣袖不依不饶地追问:“祖母,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不然……”他转了转眼睛,说道:“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太后被他的孩子气逗笑,却又掉下泪来。她思忖了半晌,终于低声道:“好,祖母告诉你。可是你得答应祖母,保守这个秘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祖母就不说了。”

长寿察觉到了她的郑重,也难得地严肃起来,慢慢点头道:“我答应祖母,绝不告诉别人。”

太后慈爱地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道:“长寿,你要记得,你不是野种,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你阿爷阿娘只是把你过继给了哀孝王。原因祖母马上就会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祖母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日后若再有人这样骂你,你就把他带到你阿爷面前去,看你阿爷答不答应!”

长寿点头,末了又问:“哀孝王到底是什么人?”

太后默然,良久以后凄凉地一笑:“他是……我的孩子……”

长寿一夜未归,莲生奴十分担心,天刚亮就往母亲房中去听消息,却在门口被绿荷拦了下来:“昨晚宁王一夜未归,贤妃急得不行,整夜没有合眼。刚刚太后殿中来人,说宁王在她那里,贤妃这才肯小睡一会儿。你先别去扰她。”

莲生奴点头,又问:“可有说阿兄什么时候会回来?”

“太后殿的人说太后想念小宁王,要多留他一会儿,过了午时就送他回来。”

莲生奴这才放心,转而笑道:“瑶光起来了没有?我想去看看她。”

绿荷也笑了:“这个时辰早了些,公主大概还没醒。你若是去,只能悄悄的,别吵醒了她。”

莲生奴露出欢喜的笑容,向瑶光的住处去了。

午后太后果然让人把长寿送了回来。经过了一夜,长寿脸上的瘀痕浅了些,也不见了前一天的戾气。莲生奴站在绮素身旁,看见他的样子,暗暗地松了口气,看样子母亲和兄长不会再起冲突了。

绮素却似乎被长寿伤了心,不肯轻易原谅他,冷冷地吩咐他去殿前罚跪反省。

平时长寿受点罚,必会大呼小叫一番,这日他却没有分辩,乖乖地领了罚,跪在殿前思过。这反应倒让绮素有些诧异,难道一夜之间,他竟转了性子?她叫绿荷多注意着长寿,别让他再耍花样。

长寿这一跪就跪了一个时辰。绿荷本来一直坐在廊下,后来时间长了,她扫视了一圈四周,果然看见莲生奴在墙角探头探脑的,她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揉着肩膀进屋偷懒去了。

莲生奴见绿荷走开,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敢走了出来。他昨日被罚跪,尚未全好,走起路一瘸一拐的。长寿瞧见了,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却又不敢太忘形,只好抱着肚子偷笑。

莲生奴却不知道长寿正在笑他,他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到长寿身前,用自己身体挡住殿内可能有的视线,从袖中掏出一个蜜饼,反手递给了长寿。

长寿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挑了挑眉。

莲生奴一边机警地盯着四周,一边说道:“我替你挡着,你快吃。”

长寿跪了这半日,肚子早就饿得咕噜直叫,他也不跟莲生奴客气,抓过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阿娘说,”站了一会儿后莲生奴忽然道,“你是阿爷的儿子,只是过继给了哀孝王……”

也不知是听见了这句话还是吃得太急,长寿被饼噎住了,连声咳起来。莲生奴急忙替他拍背,又飞快地跑去找了水来给他喝。长寿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三下两下便把整个饼送进肚,这才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了?”莲生奴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长寿摇头晃脑地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了,才没跟阿娘一般见识。”

莲生奴见他虽然跪着,却还是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不由得也笑了,难怪他今天这么老实地认罚。他放下心来,便准备溜走,却被长寿叫住。

“我不是很喜欢你,”长寿似乎有些局促,“你又闷又固执,一点都不好玩。”

莲生奴的目光暗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

“不过你今天给我送饼,算你讲义气!”长寿猛拍了下弟弟的背,“以后我尽量对你好点。”

莲生奴倒让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阿娘说,在这宫中,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才是血脉相连的一体,你是我阿兄,我应该帮你……”

他越说越难为情,便急匆匆地就要走开。走到墙角的时候,他又折了回来,对长寿认真地说道:“阿娘说了,爱之适之,足以害之。以后我不能再替你写功课了,不过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长寿飞起一脚:“你敢瞧不起我?”

莲生奴不和他争辩,冲着他笑了笑,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长寿看着他一摇一晃的背影,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傻子。”他小声说道。

光耀二十年夏,东宫少阳院内绿荫满枝,在这炎炎夏日里透出了一股清凉之意。

太子妃萧氏正在宫人的导引下,缓步穿行于少阳院漫长的回廊之间。青色的纱裙曳地,随着她轻移的莲步在身后旖旎散开,仿若青碧湖水微起涟漪。

萧氏出自名门,端庄稳重,仪态优雅,她走过长廊时,犹如徐徐展开的美妙画卷。照理说太子妃如此风姿,又和太子是中表之亲,两人理该亲近才是。却不想二人成婚数年,太子对太子妃却敬重有余,恩爱不足,两人膝下亦无任何子女。

太子素爱音律,比起太子妃,他似乎更愿意与宫中乐工在一起,而不是与太子妃相伴。即便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也宁肯一个人抚琴为乐。少阳院里的人经常可以听见舒缓的琴音自太子的居处溢出。

清泠的琴声如往日一般适时响起。太子妃不由得驻足,细听这琴声。

谁能想到,这琴音是她获知丈夫心情好坏的唯一方式?太子在她面前总是彬彬有礼,虽说谦和的君子令人敬重,却让人无法亲近。丈夫对自己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她也无从得知。

也许太子是怨恨的吧?萧氏苦笑着想道。入宫以后,她便得知最初的太子妃人选乃是中书令宋遥之女,阴差阳错才成就了自己与太子的姻缘。如果丈夫娶的是宋氏女,或者是任何有着强势母家的闺秀,也许太子在朝中的地位就不会如此了吧?

今上为太子时,几乎年年都授命监国。而李崇讯入主东宫六载,也早已成年,却连一次监国都不曾有过。太子不涉政事,便无法在朝中树立威信,对于未来的天子而言,这种局面是颇为尴尬的。好在康王与宋遥多方奔走,皇帝终于在群臣的建议下,于上月下诏,令太子监国。

想到此处,萧氏忍不住微微叹息。虽然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太子李崇讯的表现却并不能令皇帝满意。他对政事缺乏自己的见解,反而一如既往地沉迷在丝竹之中。好在康王说今日会过来与太子一叙,想必会对太子有所劝谏。

她正这样想着,便有宫人来禀,说康王到了。

“快请。”萧氏连忙说道。

康王与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私下并不拘礼,与萧氏这位表姐也颇为熟稔,是以萧氏并不回避,反而在廊上等着康王。

做武官常服打扮的康王很快就出现在了廊上,他向萧氏作揖道:“崇设见过阿嫂。”

“小郎不必拘礼。”萧氏以团扇半掩其面,客气地向他还了一礼。

康王方要开口,却听见萦绕的琴声,不由得皱眉,问萧氏:“是阿兄?”

萧氏点头。

康王皱眉:“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这兴致?”

萧氏关切地问:“可是出事了?”此言一出,她意识到自己乃是一个妇人,是不该直接过问政务的。她微微转动着团扇,以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们谈,我去吩咐掌食,让她们备些酒食送来。”

康王又是一揖,目送着长嫂离去。待萧氏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方向内室走去。

早有宫人向李崇讯禀报了康王来访,他却并未因此停了琴声。直到康王入内,他才起身相迎:“阿弟一向无事不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康王面色凝重:“郑公中风,现在卧病在床。”

郑国公丘立行领兵数十年,战功无数,可谓国之柱石。李崇讯再不关心政事,也无法不对这消息动容:“可要紧吗?”

“陛下已遣医官查问,应无性命之忧。”

李崇讯神色一松:“那就好。”他坐回到案前,以指轻抚琴弦,显然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康王被兄长的冷淡激怒,额上青筋微爆:“好?阿兄,郑公中风,今秋必不能再领兵,你以为谁会取而代之?”

李崇讯想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答道:“应该是苏家两位郡公吧?”

苏氏兄弟极得丘立行赏识。他二人这几年战绩颇佳,又有人提携,是以升迁极快。苏仁封了雁门郡公,苏仪则被封渤海郡公,在军中的威信仅次于丘立行本人。

见兄长并未完全糊涂,康王才脸色稍霁:“这两年陛下有心出兵北狄,并为此多番谋划。如今出兵在即,郑公却倒下了,接替的人必然是他们。”

“那两位郡公皆有大功于国,的确是合适的接替人选。”太子淡淡地说道。

“可他们是贤妃的表亲,”康王紧盯着李崇讯说道,“他们若得了兵权,对我们大为不利。而且边关若有动荡,阿爷必然要亲自坐镇朝中,阿兄的监国之权就会被收回。”

“那么……”李崇讯终于抬起头正视着兄弟,“阿弟可有接替苏家兄弟的人选?”

“这……”康王不禁语塞。

“既是没有,着急又有何益?”李崇讯叹息着推开了琴,起身走到窗前。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康王捏紧拳头道,“我们得尽快采取措施,不能让贤妃占了便宜。”

李崇讯身形一顿,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边军在苏家兄弟手里,咱们打不了主意。但京中的龙武军、羽林军,咱们得牢牢抓住。我和宋令公会想办法安插人手进去。”

“这……父皇一向英明,咱们明目张胆地安插人手,恐怕瞒不过他。”

“别忘了,咱们有宋令公。有他周旋,不会出事的。”康王道,“这件事交给我们。不过阿兄也不能闲着,你总得想办法树立太子威信。”

李崇讯眨眼:“莫非你已有了想法?”

康王一笑:“我和宋令公谈过了,除了监国以外,最好的办法就是编书。”

“编书?”李崇讯疑惑地看向兄弟。

“对,由太子出面撰书。”康王大力挥手,“一旦书成,再以太子之名刊行全国,即为天下人所知。这是宋令公想出来的主意,我以为不失为太子立威之法。何况我们以编书之名召集学士,使天下士子皆为我们所用,尤其是德高望重之士。一旦东宫羽翼已成,便是父亲受贤妃撺掇,也会有所顾忌。”

李崇讯看着兄弟,迟迟没有说话。

“阿兄?”康王久不闻兄长回应,心中略有不安。

李崇讯苦笑:“有时我觉得,阿弟也许更适合储君之位。”

康王霍然起身:“难道阿兄有疑我之意?”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阿兄!”康王厉声道,“我们兄弟一母同胞,唇齿相依。若有人窥视太子之位,阿兄固然下场凄惨,我亦难保全性命。阿兄出事,与我何益?我所做一切,皆为阿兄打算。若阿兄不肯信我,我输肝剖胆又有何用?”

李崇讯唇边微弱的笑容消失了,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的兄弟,良久一叹:“我明白了。阿兄会照你的话去做。”

康王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我们兄弟齐心,再有宋相公相助,这天下必是我们兄弟的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吗?”李崇讯喃喃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之外,窗外骄阳胜火,却让他生出一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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