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的宅子颇有景致,穿过前院,便能看见镜面一样碧绿的水,岸边柳树下摆着石条凳——那是昔日兴旺时迎来送往、等候接见的地方。池水在晌午的日头下发着明艳的光,因为没有风,还微微暖中带着清冷,活脱儿是一幅不动的风景画儿。
惠王触景生情,想起小时候在襄王这里掏鸟窝,捉蛐蛐,在他池子里偷偷的撒尿,气的襄王追着自己打……如今景物依旧,可人事已非,四处高墙圈禁,昔日威风凛凛的“玉面贤王”便要在这里了此残生,惠王心里发出一声悲惋的叹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造化弄人啊!
汪青早就瞥见池子对角的亭子里,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钓鱼,他轻轻扯了扯惠王的袖子,惠王微微一醒,顺着汪青的目光,看着那个背影,又叹了口气,便朝亭子那里走去。
他们绕过池塘的碎石路,顺着长廊走到亭子里,那人背对着惠王和汪青,要不是时不时剧烈的咳嗽一阵真的以为睡着了一般。惠王看着那人的背影略微佝偻着,灰白的头发随便绾了个髻,真的完全没了往日风采。惠王鼻头又是忍不住一酸,轻声喊了声:“叔叔。”
那人听见声响肩膀微微一耸,诧异的回头一看,只见那襄王面皮松弛,原来棱角分明的白净方脸变得皮肉松弛毫无生气,蜡黄的脸上带着病态,嘴唇干瘪,胡子也稀稀拉拉的没有修剪。惠王看了心中一缩,几欲坠泪。
襄王看着自己的侄子和汪青,眼中微微透了些许光泽,随后又黯淡了下去,沙哑着说道:“殿下来啦,到底是来了。”
说完便起了身,慢慢的把鱼竿放好,咳嗽了几声看着满园萧条景象,竟然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昔日这时候,管家率着仆夫天天清扫这沿岸,一片树叶落进水里也要打捞起来的。铺满了厚厚的青草上再加上一层落叶,这样的林阴小道,独自一人踽踽散步,不比铲得白亮亮的扫得纤尘不染的路上走更加适意?”
他抬着头,看着天边的蓝天白云,感受着暖阳中带着的微微凉风,随即闭了眼睛说道:“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啊。”
随即笑容一收,冷冷的看着那个小时候追着自己玩耍嬉戏的侄子说道:“我今天该上路了?”
惠王被襄王的感叹所染,猛地一听襄王言语,连忙说道:“叔叔,你别多想,父皇听说你身子不好,派我来看望您。顺便看看您这里又什么需要的。”
他又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怒由心起,冲着院子里大喊道:“狗奴才呢!都给我滚过来!”
内务府的太监们早就偷偷听了多时,一听惠王招呼,连忙的勒着小心赶紧过去听吩咐。
只见那梁王阴森森的看着那群太监,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襄王,再怎么样也是王!是你们主子!他的爵位并没有撤,就算撤了,也轮不到你们这帮阉狗狐假虎威!”
底下的太监哪敢眼生,都吓得头磕的砰砰响。那惠王拧着眉毛扫了一眼,狞笑道:“襄王身体不好,上吐下泻,你们就让他在外边吹风?啊!”说完抬起一脚,就狠狠踹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翻倒在地立马滚身爬起又跪了过来,头埋的低低的。
“行啦,别难为他们了,是我自己要来的。屋里面闷得慌,晒晒太阳也挺舒服。”襄王在这里圈的久了,本以为今天惠王他们来是赐自己死的,看了看情形,心里也稍稍一松,便劝了劝惠王。
“赶紧给你们主子批件衣服,你们看看里屋,啊!我一来就瞥见了,地不扫,茶不倒,主子在这里吹风,连个衣服也不见着拿,做奴才就有个做奴才的样子!”
下面的太监听了言语,赶紧连滚带爬的起身下去忙活,这冷清的庭院竟然一下子有了热闹。
见人都散了,惠王白了一眼,随即温和的对襄王说道:“叔叔,皇上有旨意给您。”
襄王心里一震,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便幽叹一声作势接旨,刚要跪下,襄王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架住,说道:“叔,行了,也没别人,起来吧。”
随即便把皇上的那道“旨意”——一张雪白的空空如也的白纸拿了出来。汪青和惠王一直都好奇这个奇妙的“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便见那襄王微微颤着手,接过白纸,来回翻了翻,一个字也没有,也正觉得奇怪。突然间,他如遭雷击一般身躯一震,呆立当场。
襄王终于悟懂了,随即“哎——”的一声长长的叹息,痛苦的闭着眼睛直摇头,待他睁开双眼时,已然饱含着浊泪。
惠王看着眼前的叔叔表情由惶恐到诧异,由诧异到顿悟,又由顿悟到感叹,一下便想起“人生苦短”四个字。
襄王颤抖着捏着那张雪白的宣纸,哽咽了好一阵,说了句:“罪臣……接旨。”
惠王和汪青有些纳闷的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叔,这个‘旨意’我看了,这……什么意思啊?”
襄王此时还在感慨当中,听见侄子问,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旨意,让你叔叔我惭愧啊!往事如风,一切都在不言中啊!”
这时惠王和汪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张白纸,是皇上莫大的恩典,一切尽在不言中,任凭往事如风吧……
正如那《好了歌》中所说: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哇。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