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回来过。
却只是见了贺予星一个人,给了他所有的财产,只让贺予星交给她,却有来见她。
“照一姐姐……”
贺予星看她,一时也知道该说些什。
——
此刻已经到了夜里的九点多,
雁西路茶馆的老板娘还在忙给院里院外的客人们斟上满满一杯热茶,她熟练地招呼人,说笑,又随手剥几颗花生吃。
路灯照见一道颀长的影子,隔壁那上锁许久的朝雀书店已经开了锁,老板娘定睛一看,手指里捏的花生掉在地上,她也顾上,抬步过去,却见那人已经推门走进了书店,她还走近,见那双推门忽然一下自己关上了。
里面有点灯,老板娘也再看清走进去的那道身影。
走进后面的院子里,再上了台阶,他推开了那道门。
屋子里有一点儿光亮,也几乎有一点儿声响。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蹭过那桌案,灰痕沾染了他的指腹,在这满室的黑暗里,他静立许久,又在罗汉榻上坐下来。
冷淡的月辉从门外照进来,同雕塑一般纹丝的年轻男人终于轻抬眼帘,他看见了面木架上镶嵌的玻璃柜,柜子里是一颗颗缤纷的糖果。
室内多了一盏烛火,照见他苍白的面容,也照见了他面前那一堆纷『乱』单薄的信纸。
玻璃柜底下的木柜已经开了锁扣,里面空空也。
“你?请问你就是老天爷给我发的男朋友吗?”
“你为什我啊?是你的红线有这个功能吗?”
“我们数老师凶,他还总喜欢让我到讲台上答题,今天又抽到我了……我在上面做了半天,算的答案还是跟练习册上的答案一样,他就让我在黑板那儿站了到了下课,我跑到办公室去问他,他耐烦地扯过我本子当我面给我算,结果算出来跟我的答案一样,是练习册的答案错了……”
“我这回考试考,我爸爸昨晚骂我了,我很生气,是今天下大的雨,我看到他撑伞,冒雨跑到校门口来接我,还朝我招手我笑,我就一点儿也生气了……”
“大伯和大伯母现在也跟我们一起过年了,他们看到我也会我笑了,我大概也能解他们的心情,是,为什我就是想起来那天在朝雀山上的事呢?我连自己怎掉下去的都记了……”
“今天又翻了一本朝的杂记,真的有意思啊,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缦胡缨就了,我真想『摸』『摸』它的脑袋……”
……
有的纸上是满满的字痕,有的纸上又只是零星几句。
在这样静谧的夜,灯下的人一张一张地翻看,似乎通过这些零碎天真的字迹,他似看过了那个姑娘的四年光阴。
看她说自己琐碎的小事,看她说自己的烦恼与快乐,曾经这些在他眼中毫无温度的一字一句,仿佛都成了一帧又一帧有关于她的画面。
“男朋友你怎还找到我!你笨鸭!”
单薄的信纸捏在他指间,他看到上面刻意写很大的“姜照一”个字,失了血『色』的唇由微弯。
烛火跳跃,他似知疲倦般,翻看曾经她寄来的每一封信件。
直到最后一封,她所有快的情绪都停留在字里行间,后来她遭受的生离死别她再写在纸上,也有再寄给他。
也管他有有回应,她总是习惯在纸上向他诉说自己的烦恼与开心,她最难过的事,却永远都习惯藏在自己心里,说,也让任何人看。
“李闻寂,郁城是一个永远住春天的城市,就像蜀中很少有地方下雪,我住在锦城几年,也见过锦城下雪。”
耳畔有了她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了在郁城的那个夜晚,他们在小广场上看电影,她扑进他怀里,说:
“这里也许永远会下雪,就像你很可能永远会爱我。”
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门外盈满月辉的院子。
夜风卷几片叶子在半空摇晃,又很快下坠。
锦城的夜霓虹弥漫,各『色』的光影穿『插』,映出地面浅浅的水洼,穿透枝叶的缝隙,落在许多人的窗上。
“这段时间我给他写了很多信,是他一封也有回过,”姜照一抱双膝坐在地毯上,“他愿意来见我,也会我的任何消息。”
“我已经很努力了,”
她垂头,声音很轻,“可是我像有点自量力,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神,我无论怎做,都可能教会他爱我的。”
“他爱我,所以他永远也有办法体会我他的情感,我原本想,我就用光我的一辈子,我去赌也行,可是现在,我的一辈子还完,他像就要被神谕困死了……”
“照一……”
赵春看她,一时知道说什安慰的话。
事实上,这段时间蜀中的精怪们都『乱』了套,所有的精怪都看到了那道神谕,他们发现这世上原来还留存了一位神,可这位神,终将带他们走向一条灭亡之路。
“照一姐姐你干什?”贺予星见姜照一忽然要将脖颈间戴的那枚透的珠子扯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拦。
“小道士,你说果有这个东西,他是是就会走了?”
姜照一看他,忽然问。
这就是姜奚岚让朝雁交给她的那颗珠子,即祝融藤长时间分离,这颗珠子也能替她延续生命。
“照一,要拿这个开玩笑哈。”
赵春连忙说。
那珠子有放进她的身体里,一旦摘下来一次,就再也有办法她起效了。
夜愈深,此时还未至深秋,底下的树还掉光叶子。
贺予星要开口说话,目光却定在了落地窗外,他有些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又往窗外看,“我出现幻觉了?”
姜照一闻声,经意地顺他的视线看去。
一簇又一簇的霓虹里,似乎有颗颗晶莹的碎粒落下。
她猛地站起身,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跑到小阳台上。
初秋的夜空里,
莹白的雪一颗颗从天际坠落,越落越急,已见盛大之势。
“完了完了……这秋天就下雪了,天有异象,说我的死期真的近了!”赵春跑来,看到这一场奇异的雪,他一拍大腿,丧考妣。
姜照一几乎听太清他的声音,她只是怔怔地望天空里落下的寸寸晶莹,半晌迟钝地伸出手掌。
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一点冰凉,顷刻融化。
可她看自己的手掌,眼眶里却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怎也止住。
“照一姐姐,你怎了?”
贺予星还来及惊叹这秋天下雪的奇景,却见姜照一掉了眼泪,却偏偏又在笑。
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也让赵春有些担心,“哎呀照一,你这是咋了?”
仿佛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再也压制住,她收紧了手掌,蹲下身,失声大哭。
赵春有点手忙脚『乱』,要俯身,伸手去轻拍她的后背,却见她忽然站起身,转身冲向客厅。
贺予星跑出去,就见她已经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照一姐姐!”他瞪大双眼,忙跑过去。
可很显然,已经来及了。
她毫犹豫地用刀刃割了右手的手腕,顿时鲜血流淌出来,她看血『液』顺手背,一点点地沾染上她指间朱红的戒指。
淡淡的光芒微闪,戒指上殷红的血『液』被吞噬。
“照一!你这是做啥子嘛!”
赵春忙跟贺予星来捂住她手腕上的伤口,都沾了满手的血。
而她望窗外满天飘飞的雪花,脑海里却是那个夏天,在青梧山上的一个夜晚,她站在吊桥边,亲眼看到一颗流星从山崖上掉下来。
“青蛙叔叔,”
她红眼眶,忽然说,“星星掉进水里了,他挣扎,要安静地接受他的宿命,可我看见了。我喜欢他在天上发光的样子,所以我要把他捞起来,哪怕是用我的一辈子。”
哪怕,是用我在他眼中,
这微足道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