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本日记，贝卢的字迹流畅许，写着他的不少规划。

——我要求博馆辟出主厅，用来悬挂那幅《千里江山图》。中国藏品太少了，我应该好好展示沈聆送给我的全部东西。

——意大利音乐剧院设计四个主厅，问我怎么命名。我选了雏菊、紫罗兰、玫瑰、冬青，话语“深藏心底的爱”“永恒不变”“我爱你”“命的延续”。

钟应看皱眉，烦躁地把它扔回，又找了本封皮较新的日记，看看贝卢有没有提到爷爷。

一打就到——

“樊成云很像他，像他不远万里，来看我了。”

“我把他日记全烧了！”

钟应看不下，愤怒的征求师父的意。

樊成云哈哈大笑，从他手抽出那本日记，“烧了做什么？等他了阴曹地府，正好拿着日记跟沈先说，‘看看，我有忏悔’吗？”

“这才不忏悔。”

钟应恶狠狠的盯着师父手的日记，咬牙切齿的说：“都一个老头子的幻，他根本活在己的世界里！”

“可悲可怜可恨。”

樊成云把日记扔回那一箱绒面本子堆，平静说道：“他确实活在己的世界，还制定了己的标准。应该说，贝卢愿意把琴还给沈先的……”

他慈祥眉眼，无奈微弯，“可惜，沈先亲来意大利。”

钟应能够象贝卢会怎么做。

如果沈聆来到意大利，贝卢会像己在纪录片里说的那样，给予沈聆最好的支持，许诺沈聆最好的未来，请求沈聆永远留在意大利。

然而，沈聆绝不会心。

遗音雅社成立之初，就为了在战奏响乐曲，安抚亡灵，庆祝胜利。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安身立命。

贝卢所谓的荣誉、金钱，也不过我感罢了，害人害己。

他懒再看那些厚重的日记本，对贝卢一所思所全无兴趣。

钟应待在酒店，翻看着沈聆少年时候的读，等着清泠湖博馆签完合同，启程回国。

十弦雅韵登飞机那天，贝卢的死讯成为了意大利报纸的一角讣告。

樊成云默默看完，默默翻过。

伟大的慈善、音乐爱好者的葬礼，有着无数亲属、朋友前往悼念，不缺他们这样的异乡人。

第二批流失意大利的文归国，宣传声势浩大。

只不过，慷慨的慈善不再哈里森.贝卢，而新任当莱恩.贝卢。

年轻的继承人礼貌客气会作秀。

还特地与清泠湖馆长拍下了交接仪式照片，大张旗鼓的宣传中意友谊天长地久。

第一批113件文，第二批371件文，虽然没能搬空贝卢博馆的中国厅，但沈藏品全部回国，还“附赠”了一张十弦雅韵仿制品用于展览，可谓天辟地的大喜事。

钟应看着博馆的报道，眉目间都透着了却了一桩心愿的轻松快乐。

很快，他接到了周俊彤的电话。

“钟先，我向馆长申请了一个沈藏品主题展，馆长同意了，说等归国展结束就办！”

她在电话里的语气兴奋，“我们会给沈先、遗音雅社做专门的宣传，所以需要跟你确认一下展板制作的内容。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钟应十分乐意帮这样的忙。

“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周俊彤显然非常心，她语调悠闲的问道：“我们在整理沈先日记的时候，发现他经常提到一个叫‘致远’的人。”

她仍旧对高山流水的情谊抱有幻，“致远谁？沈先的好朋友吗？”

钟应本来愉快的心情，因为这个问题，瞬间跌落谷底。

他记沈聆每一篇日记、每一份研究资料。

他还记“致远”这个人在沈聆的人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更记“致远”做过什么。

“以前。”

钟应的回答，严肃又冷漠。

1937年的时候，沈聆还会在日记里写道——

报社朋友谬赞了一句“十弦雅韵沈静笃”，令致远十分欢喜。他缠着要我给个驾齐驱的雅称。然而筑琴未成曲调，致远心『性』尚且稚嫩，一时半会只好随他的意，取了个“十三弦筑宁致远”，勉强交差。

只盼致远沉心静气，早日击出一手好筑，登台表演，此必然有更好的雅称，赞美他的才华。

字里行间宛如兄长对顽劣弟弟的期待，又带着天才对天才的惺惺相惜。

沈聆对于致远的喜欢，钟应历历在目。

然而……

“宁明志，字致远。”

钟应重新说出这个名字，都觉齿间寒冷，心脏冰凉。

他说：“1942年之前，沈先时时提到他。就连最适合雅韵的冰弦，也宁明志尽办法找来的，所以那时候，他们确实很好的朋友。”

“沈先甚至认为他一个天赋卓越的年轻人，必然会将十三弦筑奏响，成为遗音雅社的骄傲。”

“但，沈先出狱，所有书信、日记，再也没提及‘致远’二字。”

钟应『露』出讽刺笑意，声音都变冷漠，“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或者这个人早死在了那场『乱』战。”

“为什么？”周俊彤诧异出声。

钟应清楚的知道为什么。

琴馆沉默的黑白报纸扫描件，隐藏着沈聆不愿在日记里吐『露』只言片语的痛苦。

《遗音雅社音乐宁明志庆祝大东亚共荣》

《遗音雅社音乐宁明志弹奏钢琴，祝福日军战争胜利》

《遗音雅社音乐宁明志盛赞日本对中华文的重视》

宁明志根本没有代表过遗音雅社登台，却以“遗音雅社音乐”的头衔，频频出现在日本人指定的报刊。

白纸黑字，无可辩驳。

他说：“因为宁明志不配做沈先的朋友，他出卖遗音雅社的叛徒，战争时候投靠日本人的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