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的文物编钟,珍贵得只有考古学家和研究者才能靠近,此时,他却听了清晰的敲击声响。
雄浑厚重的钟声,回『荡』在宽阔的博物馆。
敲击者并未具有极好的演奏技巧,更像是随手让它们发出声响,陶冶情『操』。
钟应越往里走,越觉得置身于编钟的演奏场,听着不成曲调的钟声,他都能辨别出来自战时期的商宫徵角羽、徵羽角宫商!
当他们快步掠过众多博物馆藏品,终于走了战编钟展厅。
樊成云看,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敲的是复制品。”
利瑞克博物馆参照编钟的模样形制,复制了套二十二件的小型编钟。
旁边厚重玻璃阻隔起来的,才是利瑞克博物馆收藏六件套战编钟。
青铜乐器的浑厚声音,哪怕不成乐曲,依然叫远道而来的师徒俩莞尔笑。
他们因为柏辉声逝世低落的情绪,终于在编钟悠远悦耳的声音里和游客们对编钟奏乐的热情中,振了。
这套复制品,显然是博物馆最受欢迎的展览品。
参观者正手持钟槌,随心所欲的敲击钟体。
周围还站着不少游客,他们金发碧眼、或是褐发棕眼,都在这套复原的编钟驻足,跃跃欲试。
“小应去试试。”樊成云笑着建议,“这刚好是二十二件套,应该和你爷爷做的编钟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
只不过这套编钟,每件都雕刻了复古的铭文,仿照着利瑞克战编钟的制式。
上层的钮钟精致小巧,中层的甬钟造型独,还有最下面六件大甬钟,与近在咫尺的战文物模样,每件都有半人。
钟应甚至能在微微上扬的钟口,见里面精心复原的纹路,足见这套复制品的精湛技艺。
如此庞大的复制品,令钟应蠢蠢欲动。
他敲过无数次樊林琴馆的仿制编钟,见过表演舞台的道具编钟,还是第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巨大的战编钟。
他心怀期待,排在参观者的身后。
也许他的目光过于热切,也许他的黑发黑眼与战编钟源宗,面好几位准备敲钟的游客,都示意他上。
“中人?你先。”
“这是你们家的编钟,你定会演奏它。”
“去吧,我想听听真正的钟声。”
参观者对钟应抱有极大的期待。
仿佛就因为他是中人,因为他来自编钟的祖,他就定能敲出丽完整的旋律,展这套复制品传承的战韵律。
钟应也不谦让,走过去接过钟槌。
九件钮钟,悬于上层,钟应伸手依次敲过,发出了准确的声调。
七件甬钟,置于中层,钟应用槌尖挨个确认,敲响了拥有变徵音的六声音阶。
六件大甬钟,垂于下层,钟应的钟槌掠过,正好是完整的五声徵调音阶徵羽宫商角羽!
他正专心确定每件编钟的声调,心中充满欣喜。
可是敲钟发出的断断续续声,使参观者失望。
虽然他敲出的声音好听,但是听起来就像修理师傅,敲在钢管上的声音,根本有丝丝的感。
盼望获得优音乐的参观者,只获得了失望。
甚至有人撇撇嘴,为自己让出了排试敲编钟的位置后悔。
他们觉得这叮叮咚咚索然无味,打算离开,钟应却停下了手。
年轻人眼睛闪烁着亮光,他确定好了这件大型复制品每件编钟的音律。
更确定了自己想要演奏的乐曲。
于是,他郑重抬起手。
当钟槌重新落在钮钟之上,响起的就不再是青铜器皿的叮叮咚咚,而是段传承了千年的旷世遗音。
清脆的钮钟为奏,浑厚深沉的甬钟掀起巨浪。
回『荡』在宽阔博物馆的旋律,硬生生止住了所有人离去的脚步,令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青铜铸造的钟,在位黑发黑眼的参观者手下,变回了神奇的演奏乐器。
它仿佛藏起了台录音器,播放出了准备许久的音乐。
而那段音乐,胜过了他们平时热衷的曲调,更胜过了博物馆放在网上的编曲。
它低沉、它激昂、它悠远、它洪亮。
它挑起了每个人心底藏着的渴望,唤起了每个人未想象的光亮。
声声连续不断的余韵,萦绕在博物馆空旷上空。
套会发出声音的编钟,将间摆放展览品的屋子,扔进了音乐的海洋。
更多人为这妙独的旋律,赶了战编钟展览厅。
他们进来,就能见位黑发的演奏者,手持钟槌,流畅熟练的敲击着面的编钟。
仿佛这是他的工,仿佛他已经像这样敲击这套编钟成千上百次,成千上万年。
他知道每次敲击会发出什么声音。
他知道正面和侧面的青铜,有着不的音调。
他知道在哪件青铜钟回声的尾巴里敲响另件青铜钟。
他更知道哪两件钟能够接住下刻将要掀起的狂风浪『潮』。
那刻,响着妙声音的编钟,不再是青铜制的物品。
而是套完无缺的乐器,它能够演奏这世界上最为古、最为浪漫的乐曲。
钟应将连续不断的敲击,为了乐曲的尾声。
如波浪回『荡』的钟声,把所有人千年的记忆里唤醒,让他们『露』出欣然喜悦的笑容,让他们抬起了垂落在身旁的手臂。
博物馆的掌声热切,仿佛这是什么即兴演奏场。
之嫌弃钟应敲得像修理工的参观者,此时眼睛锃亮,佩服起自己最初的决定。
“我就知道你会演奏它!”
“再来首,刚才你敲的那段——”
他甚至激动的抬起手,学着钟应敲奏的姿势,“就是那段,再来次!”
钟应笑着看向师父。
樊成云微微颔首,表示赞许,也和其他参观者样,希望钟应可以再敲首曲子。
“试试汉乐府的谱。”他建议道,“正好这套钟和希声差不多大。”
樊林琴馆的复制品,仅仅是套小型编钟。
能够见如此巨大,符合战编钟形制的复制品,实属难得。
钟应看着这套他已经完全熟稔于心的编钟,想起了冯元庆重谱的那首汉乐府曲谱。
那是冯先生为希声地挑选的曲子。
更是遗音雅社首演当日,希声向清泠湖人民发出的号召,向英勇无畏抗争者发出的声援。
只不过,它恢弘且哀伤,比他刚才即兴奏响的乐器更为深邃,并不符合热衷漂亮乐曲听众的喜好。
然而,钟应手持钟槌,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的第段旋律,急切敲击甬钟开始,发出的却是沉闷的声音。
沉闷的声响夹着青铜器的回声,重新开始了段严肃的演奏。
每件钮钟的震动,都在唤醒另件甬钟的呼吸,片刻,有两件甬钟时奏响低不的旋律。
它们不再歌颂风雨日月,它们在招来灾难苦痛。
亢的音调,藏在低沉的旋律里,仿佛是个孤立无援的游子,面临着狂风骤雨,大声呼号——
绝不!
这样的曲调,确实不如刚才的乐器浪漫辉煌。
但是它慢慢『荡』出去的尾声,更像是种值得深思的呐喊,悠远绵长。
果然,参观者的神『色』困『惑』,掌声也显得迟疑客套。
幸好,钟应并不在乎这。
生活在和平年代,事事顺心幸福的参观者,也不必立刻领悟这首曲和寡的悲伤坚毅之音。
他放下钟槌,正要离开编钟,忽然就听了声询问。
“你刚才敲的是什么曲子?”
钟应转身,见了位白发蓝眼的外人。
他佝偻着大的背脊,伸长脖子站在旁边,笑着出声。
“它好像在讲述故事,像首饱含深情的歌,拥有了深邃、丽的诗句。”
说着,他看向钟应,认真的补充道:“它好像个人在暴雨里奔走,在末日中急呼:我永远不会放弃。”
钟应喜欢他诗意的形容。
如果他形容“饱含深情的歌”,可能是在评论钟应的即兴演奏。
那么,他说的那句“我永远不会放弃”,必然是指冯元庆先生重谱的乐曲。
钟应格外兴,他想在遥远的,也有人能够听懂这首曲子的含义。
“饥不猛虎食,暮不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
他缓缓将这段传承千年的中文诗句,翻译为了英语,讲述给这位的先生听。
“这是汉乐府的《猛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