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棣眼眸酸胀难当,不忍瞧她的模样,别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回眸斩钉截铁道,
“快些叫人收拾了东西,这就跟我回去。”
崔沁眉眼秀雅如故,唇角缓缓溢出一丝笑容,平静又从容,
“大伯父,我哪儿都不去,我在这里就很好。”
崔棣已皱眉,“胡说,你跟我亲女儿有什么分别,怎的让你独自一人在外头租园子,我知道你埋怨你大伯母不礼遇,伯父已经叱责了她,刚刚得报,你北崔家的老祖母罚她去了祠堂,家里如今是你大嫂管家。”
“快别耽搁,跟我回家。”
崔沁不等他说完便已摇头。
太阳西斜,斜阳洒落窗棂,投下一束光柱,空气里因子翻腾滚动,屋子里还残留『药』香,宋婆子『露』关怀,巧姐儿满脸娇憨,哪怕是云碧也底气十足从容而立。
崔沁收回目光,满宁和,“大伯父,您看我在这里,想吃什么便煮什么,想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竟是比哪里都好,您待我再好,终究不是自个儿的家,高兴便留,不高兴便赶走,沁儿虽无志气,却也不想再看人脸『色』过活,还请您原谅侄女!”
崔沁扶塌沿,颤颤巍巍跪了下去,欲朝崔棣行大礼,
“不可!”崔棣已『色』胀红,双手伸出,微的颤抖,羞愧难当。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嫁了慕月笙,将自个儿折腾成这般模样,落得个孤零零的下场,反倒是大伯我因你免遭灭门祸,还因祸得福升了官,你若是独自在外,叫我于心何忍,我又如何对你亡父英灵。”
崔棣说,已老泪纵横,涕泪交加。
崔沁给他磕了一个头扶宋婆子手臂身,柔弱望他笑,“大伯,当年是您将我接入府中,给了我栖身地,又养了我一场,您对我够好了,我不肯跟您回去,不是因为大伯母,而是我不想再寄人篱下,日子我过够了,得空我会去探望您,您请回吧。”
她心中虽恩崔棣,可她不想再崔家有任何瓜葛。
孤零零的,有孤零零的好处。
崔棣见她心意已决,说再多都是无用,不禁悲从中来,大恸落泪。
僵持了半晌,崔棣左右掏出一些体银子,红眼欲递给崔沁,
却被崔沁笑推回,“大伯父,沁儿有银子花。”
崔棣觑她笑颜如花,暗作思量,眼下她刚和离,该是心灰意冷时,且待时日,她心情开阔,再将她接回府中,以侄女品貌和他如今地位,为她择一佳婿不难。
离开时,他执意留下一婆子给她看门护院,崔沁推却不得只能收下。
慕月笙至晚方归,从葛俊口中得知崔棣亲自去接,崔沁依然无动于衷,一时躁郁不堪。
遥想当初说青梅竹马的师妹裴音,在继母蹉跎下几欲寻死,他二话不说想了子将她给救下。如今崔沁被崔家冷落排挤,一人孤身在外,他竟是想不出个半个子来帮她。
他已经失去照应她的资格。
他丢了他的娇娇儿。
一股极致的无力和懊悔涌上心头,慕月笙几乎是撑在廊柱上,半晌透不过气来。
倘若她回了崔家,有人照看有人护,他或许还能纾怀一二。
如今一人形单影只,若一叶浮萍,每每想,慕月笙都恨不得去将她带回府中。
此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慕月笙撩眼望向半空,
半轮弯月高悬,清寂的月『色』驱散满院躁意,一只雀鸟院角桂花树中跃,扑腾两下如离箭消失在高空深处。
慕月笙收回目光,原先的犹疑竟是有了坚定『色』。
慕老夫人因崔沁离开,连病了日,七月十一这一日方能下地。
当晚她唤来大房和二房儿子儿媳入西次间用膳,崔沁主动和离,到底瞒不过两位夫人,苏氏沈氏皆是瞠目结舌,虽说慕月笙不如两位兄长温柔意,可这样的相貌,身份和地位,能主动离开是需莫大勇气的。
饭后,大老爷和二老爷躬身立在老夫人两侧,她训导,
“我如今呢,也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可倚靠,咱们今后也有些骨气,有些担当,国公府分门而立,省的旁人都说我们母子人是靠他权势过活.....”
慕月笙外回府,说老夫人病愈,正算来请安,不想一只脚才跨入门槛,便到这句话,一时僵在里,气出冷笑,只见里头老郡主越说越劲,连竖高墙的话头都砸了出来,他气得直接掉头离开。
老夫人瞥见抹湛蓝衣角一闪而过,唇角略勾,心中舒泰,无比威严扫视媳『妇』儿子,
“我的话可记住了。”
四人纷纷抿嘴忍笑,躬身行礼,
“儿等谨记在心。”
七月十二日午后,京城刚下了一场大雨,太阳从云层后探出一个头,四处清凉,微风拂,伴随湿漉漉的气息,老夫人喊上甄姑姑,收拾了几大车子衣物『药』材补品家具,一行人浩浩『荡』『荡』跨过大半个京城,来到南城燕园探望崔沁。
崔沁彼时已大好,老夫人数日不见,格外想念,婆媳二人抱头哭了一阵,方才止住泪意。
“不给我当儿媳,我便认你当个干女儿,赶明在慕府给你办个赏花宴,当全京城女眷认你为义女,定能把慕月笙个混账给气死!”老夫人挽她说的兴致勃勃。
提慕月笙,崔沁脸『色』犹然不自在,这几日她『逼』自不去想他,强精教巧姐儿看书习字时间,如今被老夫人提了一嘴,心中依然是疼痛难当。
“您别说笑了....”
“我可是认真的。”老夫人笑觑了她一眼,
届时让崔沁挑一挑合眼缘的世家子弟,定一门好姻缘,只是眼下崔沁刚和离,老夫人将这话掩下不提。
甄姑姑带宋婆子并几个丫头将带来的几车子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仅仅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宅子内外便焕然一新,就是院外东墙下的花架上都摆了好几盆兰花芍『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老夫人见崔沁不爱提慕月笙,便让她络子,
“还是你手艺好,你大嫂和二嫂都比不得你....”
母女俩说了一车骡子话,到夕阳西下,老夫人将身,门外一丫头折了进来,隔珠帘禀道,
“郡主,爷来接您回府,马车在门外候呢。”
老夫人了这话,一脸震惊抬眸,眼底错愕不加掩饰。
今日太阳是西边出来的?
这个儿子养了二十四年,虽是才冠下,智计超绝,一直是她最大的骄傲,可论说平日鞍前马后伺候,还得属老二。
慕月笙来接她回府类,绝对是当娘二十余载头一回。
瞥了一眼崔沁僵硬的脸『色』,老夫人便心知肚明。
原本见时辰不早,都了半个身子的她,施施然一屁股坐回去,将腿盘了来,慢条斯理回,
“告诉他,我今晚不回去了。”
崔沁:“........”
她紧紧握手中的茶盏,微垂眼,只觉屋内数道视线均落在她侧脸,忍不住脸颊烫,晕出一层嫣红,倒是数日来庞唯一的『色』。
老夫人话虽这般说,丫头却不敢真这般去禀,只当句玩笑话。
屋内几道视线辗转来回,气息流动,以至尴尬片刻。
只是夕阳已快被云层吞没,是真的耽搁不。
崔沁红脸身,将莲花盏放下,去搀扶老夫人身,
“这是什么地儿,怎的留住您下榻?您还是快些回吧。”
丫头婆子簇拥老夫人出了正堂,本是两进的院子,又不大,若是不送送显得不知礼数,若是送出去,少不得撞上慕月笙。
崔沁思忖,以慕月笙一贯清冷的作风,定是不会她牵扯,些许人在马车内,也瞧不见,便若无其事搀老夫人送到门口。
特地遮在柱子后,避开马车方向,朝老夫人屈膝,
“您总是这样待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我不值当您这样....”她年少失怙,所有事情都是亲自上手,还是头一回有人风风火火将她宅子内外给布置一番,床榻被褥焕然一新,便是上好的檀木家具也抬了几样来,其中最紧的是有了一张紫檀长案,解她燃眉急。
最好的亲娘都不过如此。
老夫人温和拍她手背,正宽慰她,瞧见一道挺俊身影大步阔来,他容颜如玉,一袭月白长衫风姿凛凛,褪去了往日端肃沉冷,颇有几分陌上如玉的风采。
这让老夫人想他年少时的肆意和清韧。
时的慕月笙如上的明月,霁月风光,灼灼仙姿,谁都捞不,如今被宦海浮沉浸润出一股凝练的内敛和端肃,倒也不是不好,男人沉稳是好事,就是太孤冷了些。
“母亲,风大了,还是先行上马车。”
话虽是对老夫人所说,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崔沁身上。
数日不见,她显见的比先前瘦了不少,身上穿得这件淡粉的薄裙,原能勾出她妩媚的身段,如今却是腰间宽散,慕月笙心尖泛涩涩的疼。
他视线太过灼热,『逼』得崔沁眼眶泛红,乌黑的长睫轻轻一眨,泪珠潸然而下,顺庞滚入衣领。
她生生转身,避开他的目光,绕到柱子另一边。
老夫人倒也不好真的横在二人间,先行几步上了马车。
崔沁见她离开,连忙折身跨入门槛内,转身过快竟是撞到了他的胳膊,慕月笙伸手欲扶她,她匆匆甩衣袖而过,他粗粝的指腹滑过她手背,掀一阵颤麻。
鼻尖吸入熟悉的清香,慕月笙心微漾,眸底浮掠一片幽光,转背跟阔入,反手掩门,将所有探究的视线隔绝在外。
崔沁到动静,慌忙回眸,俏白的脸浮薄薄的怒意,水润的眸眼半是惊愕半是恼怒,强撑身子瞪向他,
“国公爷这是做什么?”
她轻斥的声音伏如珠玉落在他耳帘,
慕月笙情肃穆,一步一步『逼』近她,清隽的身影就这般罩在她上方,幽深的视线灼热又『逼』人,似将她这无根的浮萍裹挟住,一同随他滚入旋涡中。
“沁儿,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生,你也别折腾自,跟我回家可好?”
他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将她一人撇在外头,经风淋雨,无人看护。
崔沁闻言眼眸升腾一抹苍茫,仿佛置身汪洋大海中,被无数风浪裹挟推撞,浪『潮』漫过她的双眼,她胸膛剧烈伏,险些呼吸不过来。
他当她是使『性』子,闹几日便回笼?
眼巴巴嫁给他,他不放在心上,高兴时哄哄她,不高兴就撇在一旁,如今和离,一别两宽,他却偏来招惹。
她姿态楚楚,眼底『迷』茫散尽,只余清明。
“国公爷说笑,你我各生欢喜,无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