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阳光线绵长柔细,如微光从云层浇落,驱散刺骨的寒意。
翠竹居的窗,窗蒲被撑开,晨曦洋洋洒洒落在桌案,映出屋子里一片亮堂。
崔沁左手打着算盘,右手记录着近来的开支,账簿上只余两千八两银子。入了冬后,孩子们的伙食添了样菊花暖锅,学堂里也摆了炭盆,太差的炭担心熏着人,只得买些银炭用着,么一来,开支又大了。
崔沁算了个月还需要支出的银子,玉手撑着颚,蛾眉淡蹙。原先常听大嫂说家难当,现亲身经历,体会欲深。
起先接纳学徒,她几乎来拒,束修虽有个定数,可人家爹娘吆几句苦她心软,以己推人,收了少穷人家的孩子,话虽如此,她倒后悔,只明该定个章程来,开办书院,要为整个书院的长远负责,能意气用事。
除此之外,书院现有六十名女徒,伙食成了第一要务,后院灶房人手缺得,原先只有一个婆子并两个粗使丫头,皆宋婆子从牙买来的,眼还得添一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婆子穿着件褐『色』比甲端着个木盘进来,盘子里盛着一碗百合银耳枸杞粥,近来崔沁时常觉得嗓子痒涩,宋婆子一早用砂锅给温煮了一小锅粥供她吃。
崔沁朝她『露』出明丽的笑容来,“嬷嬷,您今日得去牙给我找个灶房的婆子来。”
宋婆子将粥碗端至她跟前,一边伺候着她用,温声回道,“姑娘,从牙买婆子费钱,老奴想了个法子,附近燕园住着人家么,老奴待会上门去探听,瞧瞧有没有人乐意来边搭把手,也就一顿午膳的事,既解了咱们燃眉之急,也用多养一个人。”
“嬷嬷所言极。”
崔沁喝完粥食,思量了一会又道,“咱们护院还多了些,我瞧着上次两个小厮错,其他两个遣了吧。”
宋婆子眉峰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快到晌午时,宋婆子从附近一农户家里领了个婆子来,婆子纪大约五十上,笑起来满脸褶皱,见牙见眼,瞧着个淳朴的,只手里也拉扯着五岁大的男童,拘拘束束道,
“姑娘,老婆子没旁的,就孙子得照看着,他一人也吃来多少,您放心,他能捉鸟捕鱼,还能扫扫庭院,绝白吃您的。”
“您说的哪里话,人多也热闹些。”崔沁含笑道,她穿着件湖水绿的小袄,配上一条水波纹的绿『色』长裙,如出水芙蓉。
男童略有些面生,躲在张婆子身后,只一双黑啾啾的眼眸怯怯瞥着崔沁,直到巧姐儿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递给他,他方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倒与张婆子有几分相似。
崔沁上午上了一堂课,午的课业悉数交给韩如霜,留云碧看顾书院,带着宋婆子出了门。昨夜她端端写了一册《灵飞经》,《灵飞经》小楷入门之物,家中习字的孩子人手一本,必定受书斋喜爱,她打算寻一书斋将字帖给刊印了,看能能卖出几个银子,样一来,细水长流的,书院也能有些进项。
大晋商贸繁荣,繁荣到什么境地呢,相关的当集中于一处开铺,譬如要买笔墨纸砚书册,最的去处铜锣街,铜锣街在曲江园西运河两侧。此处商肆林立,画舫叠叠浮浮堆在河岸。三步一书斋,五步一砚铺,光卖湖州『毛』笔的铺子有五家,街上人多少,比起茶楼酒肆街市,里于喧嚣中多了几分宁静。
崔沁并急着入铺谈生意,只先遣宋婆子打探了一番底细,随后转了一圈,挑中最大的成安书铺走了进去。
位郑掌柜一眼瞧中了崔沁的字,只到底个精明的商人,口风漏半句,只痛痒夸了几句,端详片刻,语锋一转,
“娘子请知悉,近来市面字帖繁多,良莠齐,世人大都慕有名之辈,您帖子我可以刊印,怕挣了多少钱。”
郑掌柜的个人精,能『逼』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来卖字,必定家里穷困,怕随意给她一银子能打发。
崔沁笨,从郑掌柜的言语间可以窥探出,他应欣赏字帖,之所以语焉详想压价。
她朝宋婆子使了个眼『色』,宋婆子立即上前与他理论,宋婆子懂诗书,却能言善辩。
崔沁坐在一旁喝茶,淡定瞧着二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最后郑掌柜的胡须一捋,将老脸别到一旁道,“三百两银子,能多,买断价!”
宋婆子一听眼珠子差瞪出,“真『奸』商,谁给你买断呢,我们要分红!”
“哟哟哟,我的大小姐呀,买个字还想分成呀!”郑掌柜半惊愕半轻哼。
崔沁从他神『色』也算了悟,对方吃定她缺钱肯松口,利落起身,示意宋婆子将字帖拿起,
“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款款出了书铺。
小二打屏风后绕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追随着崔沁的背影,扭头问拨动算盘的郑掌柜道,
“掌柜的,您真的放她们走?小的瞧着字迹真的错,定愁销路!”
“急什么!”郑掌柜八风动,眉都抬,气定神闲道,“她穿着普通,身无饰品,气质又像深闺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遭遇了大事,否则能折节来卖字帖?整个铜锣街没我做成的生意,等着吧,她定回头找我。”
乌金西沉,天际覆上薄薄的云霞,如美人蛾眉,妩媚绚丽。
崔沁与宋婆子自斜对面另外一家书铺出来,小厮恭恭敬敬将二人送至门口,连何掌柜的也拄着拐杖在门口相送。
成安书铺的小二瞧见一幕连忙跑入内间,将事情禀报郑掌柜,
“掌柜的,小娘子瞧着与对面的何家书铺达成买卖了,怎么办?档子生意被抢了吗?”
铜锣街的人皆知郑掌柜与何掌柜和,二人几乎日日打擂台,只成安书铺势大,远近最有名的书铺,何掌柜的一直被压一头。
郑掌柜闻言果然脸『色』一青,将碗筷一丢,疾步踱出,至门口瞧见崔沁与宋婆子笑语嫣然,顺着人流相携往回走,脸『色』登时难看得紧,瞥一眼死对头,只见老何远远地将拐杖朝他捅了捅,十分得意,郑掌柜把心一横,招来小厮,
“去,把人给我拦进来!”
片刻后,崔沁与宋婆子情愿跟着小厮从侧门进了成安书铺,郑掌柜的立在桌后瞧见了崔沁,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施礼道,
“给娘子道罪,实相瞒,在看中了娘子的字帖,何家书铺虽有些名声,到底小门小铺,我成安书铺在各地还有分号,您随意去外头打听,知嵩山书院和善学书院山门,皆有我们的书铺,娘子与他做生意,就算赚怕也赚了多少。”
崔沁淡淡笼着衣袖,如郑掌柜刚刚般八风动,慢条斯理回道,
“做生意讲究缘分,先前忘了跟郑掌柜说,我燕山书院的山长,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姐,我此番前来,并非只为字帖一事,自还有其他生意可做,您先仔细思量了回我的话。”
崔沁垂眸接过宋婆子递过来的热茶,小抿了一口,君山『毛』尖缓缓沉在杯底,茶水清透明净,一如崔沁双眼,偏倚,当当。
郑掌柜闻言暗暗惊讶,原来燕山书院的山长,难怪气质如兰,风华无双,他常与书院打交道,何时见书院的夫子穿得花团锦簇,眼看崔沁自当另外一番景象,默了片刻,咬着牙道,
“两成,娘子,给两成分红,我的极限。”
崔沁平静抬眸,将茶杯搁置一旁,迎着掌柜精明的眼,说道,
“三成,我的底线,郑掌柜,做生意讲究一个‘活’字,潭深大,如一汪死水又有何意,如挖一□□井,细水流长,绵延绝。”
郑掌柜做个当几十,与各地书院皆有买卖合作,自然晓得若他接了崔沁一单生意,今后书院若有什么活计定会派给他,成安书铺能做大,靠的广博的人脉。
他长眉一凝,思量片刻,沉声头道,“成,三成就三成!”
二人当即签文书契约,去街道最末的市署登记备案,郑掌柜先付了崔沁五百两做酬金,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宋婆子捂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敬佩地看向崔沁,
“姑娘,您胆子可真大,就没想过万一成呢?”
崔沁失笑,“没有什么事万无一失的,过赌一把罢了。”
“若郑掌柜的去对面打听,知道了真相该如何?”宋婆子犹自担心。
崔沁摇着头,温声笑道,“打听又能如何,白纸黑字签,他无可抵赖,反而越发想把生意做,以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郑掌柜有句话说的对,她若与别的书斋做生意怕挣了多少,崔沁并喜欢钻研,若能达成一桩长久的买卖最,也省的她日日为生计发愁。
所以最开始她选定了成安书铺,之所以去对面何家书铺,过去买一些书册,商议过几日送去书院,何掌柜的听说她燕山书院的山长,客气得得了,恨得今后书院有生意都能交给他做,自然就有了后面郑掌柜看到的一幕。
半个时辰后,郑掌柜果然打听到了真相,小二气得撸起袖子要骂人,却被郑掌柜苦笑着拦住,
“别骂了,人家崔山长胸有丘壑,玩得兵家实虚之道,咱们技如人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怎么有脸去斥责人家?说了,人家从头到尾没说与何家铺子做生意,我们几张口都说清!”
“掌管的,咱们可生生被她骗去了一成的利润,口气咱们能咽?”小二犹然服气,一双眼眸睁得浑圆。
郑掌柜懒懒靠在躺椅上,平淡觑了他一眼,“燕山书院什么地儿?可燕雀山,燕雀山原先皇家园林,你当什么人都能在里开书院?咱们虽有些靠山却也能随意树敌,契书经签,旁的别说,先把字帖印,刊印开卖。”
说到里,郑掌柜仰身躺,小二赶忙帮着他将绒毯给搭在胸前,他目『色』幽幽眺望窗外昏暗的天『色』,精明的眸眼如覆了一层青烟,
“说来,崔娘子的小楷当真世无匹敌,我在个当也有数十,些顶顶权贵的字帖也见过,小楷如她写得般温润秀劲,云流水的,几乎没有,可见功之精纯。”
末了又加了一句,“咱们吃亏没准福气!”
小二躬身退无二话。
崔沁厢踩着夜『色』回到燕山书院,韩如霜穿着一件粉『色』的薄袄急急迎了出来,
“你怎的才回,我差要遣人去寻你!”
韩如霜个子高挑,上前挽住崔沁,半嗔怪,半忧心,细细打量她,见她眉眼略有喜『色』,问道,“事儿可成了?”
崔沁抿嘴一笑,从怀里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掏出来,韩如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总算有门路了!”
“走,张婆子做了晚膳,等你吃呢。”
晚膳摆在韩如霜所住的沉香阁,沉香阁房有三间,西间被改成一个暖阁,里头烧了地龙,燕山书院唯一能烧地龙的屋子,崔沁念着韩如霜身子,将此处让给她住,韩如霜越发激她。
暖阁地龙烧的红彤彤的,菜肴摆在里面依旧热乎乎。
众人迎着崔沁入了西次间,云碧亲自伺候她净了手。
待往饭桌上一瞧,崔沁登时愣住,
中摆着一盘螃蟹,螃蟹个个肥大肉多,瞧着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谁买了么大螃蟹?”
近来崔沁管家,每日开销都有定数的,么大螃蟹在崔家都没吃过,如何现在穷苦书院能吃得?
韩若霜也满脸惊愕,她原以为崔沁吩咐人买的,面『露』异『色』,“说来也奇怪,个时节还有蟹吃?”
张婆子笑眯眯上前,施礼道,
“回两位姑娘的话,并非河蟹,而海蟹,也老婆子我买的,实则我午去市集买菜,遇上了一街坊旧邻,他做些水里的生意,末尾留了几只蟹,他恰恰要赶着回去看望他生病的娘子,把几只蟹送我了。”
崔沁暗松了一口气,若以市价买一盘子海蟹,怕得上百两银子,她如何能开支得起。
“既人家送你的,你带回家,怎么能做了给我们吃,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