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大概也就新娘本人睡得踏实。
崔沁入夜吐过一遭后,便恹恹地躺下,一觉竟是到天亮。
睁眼空蒙蒙望了帐顶许久,直到外头动静熙熙攘攘的,回神。
今日再嫁。
不知是被孩子折腾得厉害,抑或是嫁过一次,心中倒是平静得很。
崔沁撑着酸胀的身子起身,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的,就连眼神儿都透着几分馋。
守在帐外的小丫头听了动静,忙从脚踏上起身,弯腰过扶住她,将引枕靠在她腰间,让她舒舒服服坐躺着。
“您可有不舒服,不将痰盂搬进?”
崔沁摇了摇头,睃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外头传几位嫂子的吆喝声,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
“怎么不早叫我?”崔沁扶着她的臂,缓缓下榻,小丫头蹲下给她穿鞋,
“嬷嬷担心您身子虚,今日婚仪又繁琐,您睡饱了有气,不许奴婢吵您。”
小丫头给她穿好软软的绣花鞋,鞋面上缀着厚厚的兔『毛』,旁边压着金线,保暖又好。
女人怀了胎不得弯腰,不得垫脚。
这宋嬷嬷都交待过她,以前她不惯被人这般服侍,如今也只顺着。
崔沁起身被她搀着去净房洗漱,净房东北角摆着一高架,旁边几上搁着漱用的脂膏,原先她用青盐漱,这次去金陵,慕月笙里一艘海船打西洋那边弄一种脂膏,挤了黏在刷牙子上,再细细刷牙,气清新舒适。
这种牙刷子听闻还是明帝所创,用猪鬃镶嵌在骨头里,如『毛』笔一般,后均用马尾,慕家有铺子做这样的生意。
许是听到动静,云碧扬着笑脸弯腰跟了进,里捧着一碗温热的酸梅水,待崔沁漱完立即递了过去,崔沁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终是止住了腹内的恶心。
今日倒是比昨日好了。
“姑娘,外头都已妥当,刚刚门房报,皇后娘娘遣人将凤冠霞帔送了,奴婢先服侍您沐浴。”
进五个丫鬟,一通伺候,服侍着崔沁沐浴绞发,穿戴一身粉红的中衣出。
昨日她睡在西次间,今日喜房却安置在东次间。
沿着打通的隔道进入东次间,满目的红差点绚了她的眼。
众人搀着她坐在一锦杌,将炭盆搁在她身后,帮着将那略湿的头发给烘干。
崔沁抬眸柔声吩咐,“我饿了,快送点吃的。”
云碧掀帘往外吩咐一声,伴随着轻微的开门声,这回进的是甄姑姑,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捧着红漆缠枝盘,低头垂眸,屏气凝神。
“夫人,老奴伺候您用膳。”
崔沁听到这端厚的嗓音,诧异回眸,对上甄姑姑那和颜悦『色』的脸,不禁动容,“您怎的了?”
甄姑姑穿着一暗红的褙子,头戴珍珠发钗,比平日多了几分鲜艳,显得喜庆,她缓步朝崔沁走,福身一礼,“郡主担心崔府忙『乱』,怠慢了您,遣老奴伺候。郡主说了,您的事是大事,皆无妨。”
崔沁眼眶略红,想起慕老夫人一贯的体贴爱重,这对婚事有了几分期待,想早点见到她老人家,
“母亲身子可还好?”
“好着呢。”甄姑姑净了,从丫头里接过一碗银耳红豆珍珠丸粥,用银勺搅了搅,慢腾腾伺候着崔沁喝,细声软语回话,
“您绣的额帕巾,替她老人家祈福的香囊,开过光的玉件儿,郡主都收到了,每日都拿出瞧一瞧,瞧着瞧着便抹了泪,将爷狠狠骂一遭,只盼着您早回去。”
崔沁的泪珠毫无征兆如线丝滑落,眼眶红红的,面颊被薄薄的红光沁透,“终是我不好,累得她老人家替我担忧。”
甄姑姑见状忙不迭将粥碗放下,从袖掏出帕子,倾身替她擦拭,“瞧您,今日大喜的日子,怎的落泪?往后一切都好了,您是不知,爷昨夜喜得跟什么似的,老奴着长大,从未见这般开心。”
及慕月笙昨夜陪了她一宿,崔沁心里渗出几分甜意,长睫沾着泪花竟又笑了起,
“呀,知道当爹了,变了个人似的。”
昨夜拥着她躺下,对着她小腹说了好半晌的话。
大抵是叫孩子听话,莫顽皮,明日大婚万不折腾娘亲的话。
说到最后还忧心忡忡的,一点宰辅的气度都没有。
崔沁想起便笑。
众人见她破涕为笑,暗觉松气。
崔沁心情不错,用了一小碗粥,吃了几块酸梅膏,一盅燕窝,依着规矩她现在不吃这,如今却管不着,身子第一。
前院崔棣亲自迎候宫里的内侍,设案将凤冠霞帔奉上,拜了拜,以示叩谢天恩。
今日崔家只了崔棣和崔照父子,再有柳氏在外头宴客,崔夫人刘氏不被准许过,北崔那边老太太想起上次燕雀山弃崔沁而去,如今也没脸过沾光。
原先崔颢在国子监的门皆庆贺。
错落有致的院落,张灯结彩,庭院深深,草木葳蕤,树梢里皆被挂了红灯笼,偶有红芒从翠『色』中洒落,整座府邸陷在一股宁静的喧嚣中。
不多时,文夫人,韩如霜陈夫人相携喜房探望崔沁。
彼时崔沁正将嫁衣穿好,原先的七层嫁衣被她减至层,长长迤地凤尾菱裙皆被她舍弃,这般穿起舒适。
人围着她细细的瞧,说得都是喜庆的话,喜房顿时热闹起,还真就有了出嫁的气氛。
再闻外头炮竹脆响,崔沁不觉头疼,“不是说好你都不吗?倒显得阵仗大,我叫慕月笙一切从简,万不可铺张。”不等文夫人回答,又问,“外头没什么人吧?”
复婚没有那么多讲究,摆几桌宴席就了得。
文夫人与陈夫人坐在左侧锦杌,韩如霜挨着崔沁在右侧落座。
文夫人是豪爽的『性』子,顾不上喝茶,先倒豆子般,“亏你说得出,还一切从简呢,你晓得慕月笙弄多大的排场,昨夜阖城不知道多少人没睡呢,码头到现在还人人往,皆是往慕府跑的。”
崔沁无语地摇摇头,“真不至于...”
韩如霜拉着她的,扬着下颌,矜傲道,“沁儿,你这话就不对了,男人哪,容易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只有费心求,花了万般心,懂得珍重。”
崔沁觑了她一眼,“你一未嫁的姑娘倒说出这番道?”
韩如霜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羞得别过脸去。
文夫人抬袖喝完半茶,睨着韩如霜道,“她呀,不正是没遇着这样的人么,若是遇着珍惜她的,自然就嫁了。”
“好啦,姐姐不打趣我了!”韩如霜羞得往崔沁袖底下钻。
提起这话茬,文夫人可是有说不完的话,粗粗抿了一茶,迫不及待道,
“沁儿,姐姐坦白告诉你,婚后切莫叫慕月笙如意了,凡事折腾着点,你若是千好万好,过段时候定将你抛诸脑后,你偶尔使使『性』子.....反而觉着有趣。”
文夫人话一说完,见她人眉宇缀笑,融融盯着她瞧,不由红了脸,“个小蹄子,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呀。”
“哪有!”陈夫人在一旁凑趣道,“就是羡慕姐姐驭夫有道,咱都得学着点。”
崔沁探头朝陈夫人瞧去,见她面『色』红润,眉眼开阔,无瑟缩之态,定是比先前在夫家处境好了很多,不由替她高兴。
女人便是这般,被后宅束缚在那一片小小的天地,整日围着琐碎打转,一有不如意,愁上心头,待见过天地,面过芸芸众生,心境变得开阔,也就不自怨自艾,抑不会作茧自缚。
自个儿变了,周边的人她的眼神也会变,诸事水到渠成。
陈夫人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当初开办书院,没想到深里的一层,如今领悟,书院定是长长久久开下去,教养那姑娘切莫依附人,莫将喜怒哀乐寄于人,心定神定,再苦的日子也熬出。
譬如她,如今书院名声浓重,承载着她孜孜不倦奋斗的功业,在金陵也盘了几间铺子,一栋宅子,吃穿不愁。
宅子已被租出去,一月有两百银子进益,铺子各有营收,养下书院这一大家子不在话下。
文夫人被说的害躁,“今日是沁儿大婚,你捉弄我作甚!”
四人笑作一团。
韩如霜拉着崔沁的,软软地央求着她,“沁儿,成婚后,你还管不管书院?”
“当然管!”
崔沁杏眼睁圆,正『色』道,“我也就前月难熬一,回头定书院上课,在家里我也会抄写书册,帮着你商定课案,绝不会偷懒的。”
韩如霜噘着嘴道,“那慕首辅会答应你吗?”
崔沁故作冷『色』,“若是不答应,便别迎亲了。”
“对对对!”文夫人立即兴致勃勃,忙不迭将茶盏搁下,左右扯着韩如霜陈夫人,吩咐道,“待会咱仨堵门,先帮着沁儿将后患杜绝,一概问题叫应下,如霜,你悉数给我写下,等慕月笙签字画押再放进,明白吗?”
“这个主意好!”
“这法子妙得很!”
韩如霜眼神亮晶晶的,激动先起身,朝窗下桌案走去,提着裙摆坐了下,
“我先把我担心的几处写下,你俩也想,沁儿也琢磨一遭,咱先约法章.....”
陈夫人和文夫人拥着韩如霜而去,或站或坐,皆是智计百出。
瞧着她热情洋溢的劲儿,崔沁不由计上心头。
今后也可以教书院的姑娘,出嫁前皆那姑爷签下一封保证书,尽可保全女子的权益,也不失为一桩盛举。
慕月笙身为当朝首辅,做好表率,岂不正好?
恰在这时,珠帘被掀开,嫂嫂柳氏领着宫里的嬷嬷两名女官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