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一一穿着红色的长裙,墨发如瀑,一点落梅绘于眉间，冷艳妖娆，不可方物。她也不是从前的沈茉。

可是，她比风如雪记忆中的沈茉更美,她像九天仙女落于凡间,甚至更胜于曾经被风如雪视若天人的陆清桐。

风如雪颤抖着抬起手臂，却抚不到她的脸颊，他却再也移不开眼。

颜一一想起，当年沈茉揭开面纱对着他的时候，他沉默着,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那是怎样刺痛过沈茉的心？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一直喜欢的都是陆清桐那样的女子。你得到了,可是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风如雪苦笑了一下,颓然地靠在榻上看着她：“沈茉,我错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你不能像从前那样,好好和我说说话吗？”

风如雪此刻，多想拥有这世间的一丝温暖，就像在临州受伤时,他绝望得想死,是她鼓励他活下来。

颜一一却没有一点动容,她继续逼问他：“你哪里错了？”

“我早应该珍惜你，我不该去强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沈茉你知道吗？你和我一起被困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真的曾经想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想过要好好地待你。可是我想要的太多，如今一切都回不了头。”

“你想过要好好待我？是因为我曾经待你那样好，还是因为你毁了我的武功和容貌，心怀愧疚，又或者……是因为你和陆高远一起，杀了我爹，屠了药王谷？”颜一一居高临下，目光冷得像把刀。

风如雪顿时面如土色，心如死灰：“你……知道了？”

“知道了。”

“你别怪我，我后悔过。”风如雪即将油尽灯枯的身体在颤抖，“我把你带回来，养在身边，我就常常在后悔。我听你叫我师父，我看着你面对我时的笑容，我的心真的会痛。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好好地照顾你，教你武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风如雪脸上有痛苦的神情，掌心死死地握紧：“你知道吗，照顾一个人，关心一个人，也会变成习惯，我是真的习惯了照顾你，也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日子，那段日子，我们相处得多好。”

他觉得好，沈茉却并不好。因为他享受着一个女子默默的爱，又爱着别人，而沈茉，只有倍受煎熬。

“风如雪，蒙你的照顾，我三年前，差点死在了北康王府。加上药王谷的血海深仇，你说，你的一句后悔，能不能让我一笑泯恩仇？”

风如雪终于弄清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告诉他她知道了，并不是要他说一句后悔，她是要报仇。亏了他这些日子对她这样想念，临死还想找她来见一面。

他冷笑了两声：“所以，你为什么要在火海中救我，又为什么要成全我娶陆清桐？”

颜一一静默了半晌，她的声音像冰一样刺骨：“因为，那日幽灵门的人出现，是我通知的。”

当时颜一一早看出来，风如雪要丢下陆清桐出阵，她最清楚风如雪会在什么时候，从哪里离开，走什么路线。所以，她抢先找人去通知了幽灵门。

她知道秦子书的阵，最后困不死风如雪，她只说了句“穷寇莫追”，其实，她留了后招。

幽灵门早就想杀风如雪，自然前往伏击。颜一一本来和他们说好，只能废了风如雪的武功，不能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们不甘心，眼看着颜一一赶到，还是放了一把火。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想把风如雪欠沈茉的还回来，武功和容貌，一样都不能少。

风如雪揪住胸口，伏在榻边呕出几口鲜血，声音更是微弱：“为什么不让我死？”

“如果你死了，就永远不会明白，被人给了希望，却又发现不过是一场骗局，最后陷入绝望的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沈茉在知道，是风如雪让人屠了药王谷，只为了用她来炼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

“是你教我，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也是你言传身教，造就了我今日的狠。等你死了，我们的恩怨就算是真的了结了。”

风如雪笑起来，嘴里的血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像绽开的地狱之花。“好，很好，沈茉，其实我宁可，是死在你的手上。”

那样，他也算是把命赔给她，也免得最后死在陆清桐的手里，连他这辈子的梦都给毁了。

颜一一没说话，虽然她的任务是复仇虐渣，可她始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风如雪也没再说话，在弥留的微光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初见的沈茉。

清风明月，小桥流水，那里，有一个眉眼如画，在浅浅的阳光底下，枕花而眠的姑娘。后来，她睡着了，他走了，去叫人来毁了她的家……

数月后，秦子书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把颜一一从百花楼接回了府。

秦洲当时正在后花园中赏花，忽听得“汪汪”两声狗叫，一转身就看见秦子书笔直地杵着，手里还牵着个姑娘。他唤了声爹，喜滋滋地说道：“我带了媳妇儿回来。”

秦大帅惊得差点一脑门栽进花丛里，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姑娘模样俊俏得很，与秦子书十分般配，不用说，定是当初传言中百花楼的曼珠。

其实，对于见家长这种事，颜一一内心非常挣扎，活了几辈子，这还是头一回。

之前秦子书非说家里好，她去了一定会喜欢。颜一一问他府中有什么好，秦子书抓着脑袋想了半天，答了句：“至少我家的门比这儿的隔音效果好。”

颜一一沉默，竟是无言以对。

她对着秦洲行了个晚辈的礼，正纠结如何称呼才好，就见秦洲一把揪住秦子书的耳朵，将他拽到了一边。

虽然看起来像是悄悄话，奈何他做了一辈子武将的嗓门根本小不了，颜一一听得一清二楚。

“臭小子，这样大事，为何不早说？今日突然急着领回来，莫不是……我要当祖父啦？”

“……”颜一一默默地看着秦洲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悚。

“疼疼疼，爹你松手。”秦子书救下自己的耳朵，解释道，“今日回来，其实是……”

“其实是我叫他们回来的！”突然出现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是秦子书的祖母。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向着颜一一快步走来，拉住她认定的孙媳妇，一口一个“我的儿”。

秦洲被这场面惊呆，他还不知道，颜一一怕见家长，所以事先通过秦子书“收买”了祖母，行贿用的，是颜一一亲手种的菜。

颜一一听说祖母吃素，便利用金手指种了菜叫秦子书带回去。祖母吃到的，都是露水还没干的新鲜蔬菜，而且格外清爽可口。

祖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听说种菜的姑娘是百花楼的曼珠，于是说道：“能静下心来种菜的姑娘就不简单，她住在百花楼里，不过是大隐于市罢了，想来必定是个高人。”

祖母对颜一一那是非常地认可，秦洲对母亲的意见一向除了点赞就是撒花。颜一一顺顺当当地嫁了过来，入府后，祖母就吩咐人刨掉了半花园的花，全都种上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