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忱和高溪午两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复返,只除了三月里送到的两封信。
“算着春闱早该揭榜了,许是报喜的人就在路上。”
惠姐见池小秋每日里忙得团团转,还总是愣神,知她心忧,便出言安慰。
池小秋把切好的萝卜丝下在锅里,又从锅里揭出一张才摊好的蛋皮切丝,心里默算着日子。
若是不中,回来的便是钟应忱,若是中了,回来的便是报喜的人。
不管怎样,都该有个音信才是。
后院今日宴席都满了,伙计个个忙得脚打后脑勺,池小秋端着出锅的酸辣汤饺,见众人都在忙乱,便干脆自家送了去。
靠东的那个小院是专门辟出来给各家小姐夫人来办宴的,不与旁的小院相通,才要从河边凉廊里过,穿了月洞门才能进去。
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报上菜名,便听人问道:“这是什么汤?”
无怪乎当地人不识得,却是原来渡口那位救了她的老大爷,因往她摊上讨食多了过意不去,便将这汤的做法尽数给她说了,后来薛一舌得知,又改了些做法,这才有了如今她手里这碗酸辣汤饺。
“饺子是三鲜馅儿的,汤是酸辣口的,里面有冬笋豆腐木耳丝,最是解腻。”5
她微微笑,将这汤里食材数了一遍,让人听着便口舌生津。
旁人都让丫鬟动勺盛上一碗,唯独一个妇人不动,却盯着她瞧。
池小秋瞥了两眼,看不真切,便撤身往外走,却听那妇人道:“你先停一停,来你店里吃饭,却不见人伏侍,这是哪来的道理?”
池小秋脚一顿,莫名其妙回头望去。
这妇人身边的丫鬟站在一旁,向她扬了扬眉毛,有些神气。
今日来定宴的是北桥的钱夫人,池小秋去年从她那里可是拿到了二十多家宴席的订单,她虽未登门拜访过,却也心怀感激,也不想扫了她今日摆宴兴致,便拿碗过来顺手盛了两碗出来。
钱夫人扫她一眼,笑道:“你便是齐东家常说的惠姑娘了?”
每每登门送帖都是小齐哥,她也算知道这铺中有谁。
池小秋将碗搁至妇人面前,对钱夫人笑说:“我姓池,是这店里的大东家,夫人许多次照看我家生意,实在是感激不尽。”
“池...”钱夫人动筷的手一滞,扫她一眼,又向那妇人一瞥。
不知是不是池小秋的错觉,她总觉得钱夫人这一瞥中带着些愠怒,虽不易觉察,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下一刻,钱夫人便满面春风,拉了她坐下:“原来你便是池妹子,果真是个羊脂玉打出的玲珑人,我还要谢你,去年那场秋凉宴可是帮了我大忙!”
钱夫人亲手给她斟了一杯酒:“早便听说妹子,等到今日才得见,这一杯酒,便是庆咱们见这一面了,以后有空来我家里叙叙话,也和我说说,那芙蓉蟹斗是怎么做成的。”
池小秋也不推辞,抬手饮尽,也笑:“那便要叨扰夫人了。”
外间还有菜要上,池小秋满心惦记,不过说上两句话便走了,她才一出去,钱夫人就沉了脸。
她本是攒席的人,既不说话,旁人自也不敢言语,席间一时静默到难堪。
半晌,钱夫人才冷笑一声:“李二奶奶身边的丫头似是没调.教明白,连伏侍主子吃饭都不会,没点眼色,不如发卖了,姐姐另给你个好的。”
李二奶奶变了脸色,还待要争辩,又听钱夫人道:“这铺子虽是姓池,可方才那东家夫家是谁,柳安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去年才过了三重门,若是不谨慎闹起来,难看的也是胡家李家。”
因她此事做得太不地道,一不留神便拖了旁人下水,因此也无人理会她是否白了脸,只默默吃菜,李二奶奶被人架在半空,如同放在油锅上烤着,脸上时红时白,愈加委屈。
不过一年光景,池小秋原不过是个野丫头,却过得自在安然,她本在胡家金娇玉贵,却为名声所累,匆匆嫁个普通人家。
这会竟还要受这样的气!
忽然,外间有人直奔进来报信:“二...二奶奶!中了!二爷中了!”
来人正是李家小厮,李二奶奶哗得站起,来碰掉了杯盘也不顾:“中了第几名?”
“中了第九十七名!”
李二奶奶一时愣在那里,看着那小厮喜到癫狂的模样,满腹憋屈,冷笑道:“报喜便往家里报,来这里做什么!”
不过是个同进士,也就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家里,才拿来当回事,四处嚷嚷。
她声气不同以往,小厮本是想要讨个赏封,却受了一场冷言冷语,耷拉着头,无人看见处使劲翻着白眼。
正在此时,却忽然听见外面锣鼓喧天,有人道:“解元相公回来啦!快出去看!”
池小秋还在厨房忙活,柴火在灶中燃烧发出的毕剥声,水烧开的咕嘟声,外间招呼客人点菜送菜的迎来送往声,充斥在耳边,以致于池小秋埋头切菜,别的声响全然不入耳内。
直到惠姐来拉她:“钟哥回来啦!”
池小秋听不清,茫然抬头:“啊?”
“钟哥正在门口,在寻你呐!”惠姐拢着手在她耳边喊。
池小秋只捕捉到了“钟哥”两字,便忙将刀一撂,还未出门,便听见有人唤她。
“小秋!”
池小秋顺声望去,钟应忱一身宝蓝衫子,笑意温柔,向她伸出手来,又唤了一声:“小秋,我回来啦!”
“钟...钟哥!”
池小秋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正落在他的怀里。
能见着钟应忱于她自是好事,但于钟应忱来说,却是场伤心事。
池小秋揽着他脖颈,小心安抚:“这科没中也没什么,等三年之后,我把铺子开到京里,陪你一起上京。”
钟应忱看她咬着唇,苦恼于如何费尽心力为他开脱,笑意更甚。
他收紧了手,在她耳边轻笑:“怕是等不到三年了,我这回,便是回来请娘子收拾收拾,陪我一起上京开铺子罢。”
他的笑里满是少年意气,志得意满。
池小秋睁大眼睛望他,钟应忱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顺便递个消息,要请你做今科的状元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