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氏一门被灭,竟已过去四年,想来真是难以置信。许多鲜活的面容浮上眼底,不得不令人感慨世事如烟,风云变幻。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思……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韩厥也是感慨万千,“赵氏和郤氏的命运交错就是明证。”
“没错。”智罃点头道:“赵氏是先扬后抑。而今否极泰来,又攀上兄长家的亲事,更是如虎添翼。郤氏就没那么好彩头,先抑后扬,攀升至顶部后坠落熄灭,长眠地底。”
“是韩家高攀赵家。”说到与赵家的关系,韩厥仍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当年,若不是赵衰、赵盾父子,不知我会流落到何处。可能贫病交加或是早已不在人世,哪敢想今日?”
“兄长也忒谦了。”智罃不是很赞成,“赵氏衰败,只得赵武一人,能保留住继承人之位全赖兄长,如今又娶到兄长的千金,当然算是高攀。”
“无所谓高攀低就,只要孩子们相处得好就行。”韩厥也不强硬辩解,“看到我女儿整日笑嘻嘻的,家中欢声笑语不断,这就够了。”从小寄人篱下,韩厥对家庭的温暖十分眷恋。静姝曾是孤儿,赵武也早早失去父亲。有相同际遇的两人在一起,才会懂得珍惜彼此的缘分,更有毅力决心守护好自己的家,这才是韩厥最看重的。
“还是兄长开明,孩子都懂事聪明,令人羡慕。”说着,智罃的语气竟有些惆怅。
“大的还算懂事,小的成家之后还像个少年般意气用事,想来我就......”韩厥摇摇头道:“令郎聪明伶俐,何需羡慕在下?”
“犬子资质平庸,只得个老实守礼,偏偏还身多疾病,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智罃才干出众,奈何儿子却平平常常。“不过欣慰的是,孙子年纪虽小,见识气度却不输人。”
“既如此,何愁之有?”韩厥安慰道:“五个指头还有长短,怎能要求个个精明懂事才华横溢?顺其自然就好。”
“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智罃甩甩头说道。
“对了,前次兄长跟中行偃并肩作战,不知与他配合怎样?”韩厥是中军将,中行偃是中军佐,两人同领中军,接触得多,又有并肩作战的经历,所以智罃有此一问。
“哦,你那个堂侄?”韩厥说道:“比从前成熟许多,行军打仗颇有见地。无缘中军将一事过去许久,想来是已经消化想通了。”
“唉,他跟栾书一同作乱,为此,我多少天没合过眼?堂弟程滑被处死,一干僚属故旧被免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还保住了命,保住了爵位名份,想来真要感激新君。”
“新君虽幼,却异常聪慧英明。他很清楚,栾书才是始作俑者,所以没有扩大打击面。否则,怕是又一番腥风血雨,弄不好他都无法全身而退。不得已,只得退而求其次,减少伤害。栾黡任公族大夫,算是安抚。荀家、荀会得重用,算是抵偿程滑被杀的损失。”
“杀一批,用一批,留一批,扶持公室,削弱强族,真是好手段。”智罃对这位少年君主,从一开始的质疑到如今已是心悦诚服。
“天佑晋国,历经劫难又派了位贤明有志的君主降临,实乃国家大幸,你我之幸。”韩厥由衷的感激上苍,如果再是个大肆杀伐的君主,很难想象现在的晋国是什么处境。
“正是。现如今宋国诚服,楚国惊惶,郑国不安,诸侯都心向我国,实在是难得的盛况。”智罃说道。
“令郑国不安的正是智将军啊。”韩厥笑着说道:“若不是在虎牢筑城,郑国恐怕仍不甘心投向我国。”
“郑国的反复也是国力所限。再加楚国一直想要中小诸侯国臣服,郑国只得听凭我国与楚国的争斗结果决定立场。”智罃无奈摇头道:“虎牢筑城,虽能令郑国臣服,但是楚国一定不会听之任之,将来少不得还会有反复。”
“如此说来,一劳永逸为时尚早。”韩厥说道:“无论如何,智将军的确立了大功。毕竟,楚国想出对策也需时日,到时我们也会有良策应对。”
“大功谈不上,”智罃说道:“多亏鲁国亚卿想出这条妙计,在下不过借鉴而已。”
“智将军过谦。”韩厥说道:“不过诸侯国人才辈出倒是不假。召集盟会,各国联手出征,光是声势都要吓到楚国了。”
“是啊,今年在鸡泽举行的会盟不就是?九国会盟,不过——”智罃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吴国未至,否则更是盛况空前。”
“不知是何原因?”韩厥问道。
“暂时不清楚,还未有准确情报。依我看,应该是与楚作战后需要休整,所以才没赶来赴会。”智罃猜测道。
“楚国屡屡受挫,吴国替我国出了不少气。”韩厥说道。
“联吴制楚十余年来,吴国确实帮了不少忙。此次楚国令尹病重去世,多少伤了楚王的心,相信中原又可增添不少太平日子了。”智罃道。
这年春季,楚国令尹子重率军进攻吴国。楚军先是攻克鸠兹,之后到达衡山。楚军以子重为后盾,大将邓廖率领组甲车兵三百人、被练步兵三千人向吴国发起攻击。吴王寿梦亲率大军迎战楚军。
双方对战激烈,经过三日三夜奋战,吴国占尽地主之利,重挫楚军,俘获主将邓廖。楚军仅存车兵八十人、被练的步兵三百人,其余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子重无奈,只得率领残部回国。三天后,吴国乘胜追击进兵楚国,占领楚国东面的交通要道驾邑。
楚军战败,楚共王虽未怪罪,朝野上下多人表示不满,纷纷上书建议降罪子重。楚王挡住了雪片般的指责,并没有处罚子重。然而,作为将领,战败并非光彩事。损兵折将本就不痛快,外界的责骂更是加重了子重的内疚自责。不久,他便心病发作死去。
经此一役,军士折损九成,军队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再加令尹病逝,整个楚国的气氛异常沉重。无论如何,恐怕要经历一段时间的休整,楚国才会再次兴兵。
“齐国肯来,东方无忧。”韩厥想了想,问道:“士匄是智将军的助手,齐国由他出使聘问,不知他为人处事如何?”
“擅长外务,颇有才干,有乃父之风。”智罃语气肯定,对士匄的赞许溢于言表。“一直以来,齐国对我国阳奉阴违,并非真心顺服。士匄出使齐国之后,软硬兼施,几经周折,他们才不得不与会。”
“齐国的态度事关重大,不可含糊。”韩厥又道:“能把滑头的齐国逼得不得不来,士匄之能,可见一斑,庆幸士氏后继有人啊。士将军忧国忧民,所幸家中无忧,有此贤子,可以放心了。”
“士氏与栾氏是儿女亲家,如今翁婿同列卿位,士将军应该含笑九泉了。”智罃说道。
士燮的孙女即士匄的女儿士祁嫁给栾书的儿子栾黡,所以,士匄是栾黡的老丈人。而今,士匄担任上军佐,栾黡为下军将。两人同列卿位,跟韩厥与赵武的关系类似,同为朝中美谈。
“士匄未来的成就应该会超过其父。”韩厥说道:“士燮有一腔爱国热忱不假,仁慈淳厚也为人称道。然太过执著,难与大势和合。士匄则不同。他精通法典,才气纵横,处事又会变通,再加强悍进取,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谋者。”
“在下与兄台所见略同。”智罃点头道:“当年,众军对楚无计,他却胸有成竹。虽被士将军训斥,他的野心已初露端倪。”
“栾黡也是员猛将,没少立功。”韩厥又道:“年纪轻轻就坐到下军将的位置,又有士氏为后盾,未来也是不可限量啊。”
“各家人才辈出,新人也锋芒毕露。此次盟会不是有位年轻有为的司马差点丢掉性命,结果却逢凶化吉,绝处逢生?”智罃说道。
“哦?”韩厥想了想,恍然大悟,“智将军所说......中军司马魏绛吧?”
“正是。”智罃道:“在下也在现场,着实替他捏了把汗。万幸啊,最后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