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辛苦了平头百姓。想想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老人孩子,多可怜!如果爹娘没有收养我,估计我也跟他们一样,不知明日衣食在何方。”静姝重重叹气道。许多事情不敢回头想,没有韩厥的一念之间,静姝的命运会如何?
“我的童年也会黯淡许多,更不知身边是何人。”赵武也有感触。
“别的顾不上了,只希望身边人都好。孩子们平安成长,国家少些纷争。”静姝轻声道。
“希望如此。”赵武说道:“除了必要的抵御之外,少用兵,少占用民力。只要不折腾,一切顺其自然,百姓日子自会慢慢好过。”
“难怪哥说我俩是一家人。”说着,静姝的嘴角上扬。
“哦?”赵武看向静姝。
“我们的愿望,不过是海市蜃楼。我祈愿不再有战争重赋,你希望君主少用兵不使民力。这两者都不可能实现,但是我们仍然一厢情愿的寄望,会有这么一天。这不就说明,我俩都是不切实际喜爱幻想的人?”静姝自我解嘲道。
“是,又不完全是。”赵武斜眼看向静姝,故意不把话说完。
“哪里不完全?”静姝挑了挑眉。
“纵然知道不可能,也要心存希望——这是我搬回赵家大宅到入卿的七年间,最重要的心得。”赵武神情凝重,语气坚定。
那些幽暗的日子,赵家大宅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倾诉的对象。他曾无数次的凝望伴他成长的、据称是无情的草木。每个清晨黄昏,它们陪他习字用功。风吹过,时间流逝,他成长,它们荣枯交迭,日益茁壮。树木渐渐参天,原来轻松怀抱的,两手竟已围拢不了。
于是他开始明白,这就是希望——一直相伴左右,无声无息,日复一日的笃信未来的信念。
“我好佩服你,真的。”说话间,静姝一脸崇拜,“从小就是,现在亦然。”
“万分荣幸之至。”赵武笑哈哈。
“我是说真的——”静姝有些气恼,赵武似乎不太重视她的回应。
“我说的也是真的。”赵武正色道:“你看啊,那时候,你整日捉弄韩起,他被气得哇哇叫。可是,你却从来没有为难我。每次见到我,都像久别重逢似的,又是笑又是跳。那时的我,就是个灰头土脸心事重重的闷葫芦,能得你青睐,怎能不暗自偷笑?”
“这还差不多。”静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意重上眼角。“那时候的你,傻乎乎的,老气横秋,像个小老头。哥哥与你同龄,跟你却不是一类。”
“我怎能跟韩起比?”赵武长吁一声道:“韩起的人生多完美?家庭和乐,爹娘恩爱,上有大哥,下有小妹。他什么都无所谓,只因什么都有了,坦然接受,顺其自然就好。”
“那是从前的哥哥,现在不是了。”静姝道:“自从挑起家族的担子后,你没发现,他沉稳了许多?除了偶尔在我面前耍嘴皮之外,其余时间都受制于嫂嫂和豆豆兄妹,算是个好父亲了。”静姝欺压哥哥多年,毕竟是兄妹,还是要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那是。”赵武说道:“从前,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或者说是很少深入去思考。突然成为家族继承人,又有了妻室,被迫推到风口,这才想起面对现实。幸好他及时转变,这才迅速长成起来。”
“哥哥主动让位于你,更是难得。”静姝又道:“不是出于私心。”赵武笑着对她点头,她继续道:“说明他目光长远,日渐成熟。他既让位,在君主那,便落下个谦让的好名声。同时又向外界释放出信号,韩赵一条心。如此一来,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蓄意中伤。”
“是。”赵武点头。
赵氏的惨案给韩赵两家都敲了警钟。家大人多本是优势,可是如果不团结,照样会被人攻击。韩赵两家只有凝成一股绳,才能弥补人员单薄的不足。所以要对外释放这个信号,以绝他人离间之想。
“想不到静姝竟然明白如此多的道理。”赵武笑着说道:“韩起要是知道,你给他如此多的赞许,肯定又要兴奋得跳起来。”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尾巴一翘,又该寻思把从前的仇给报了。”静姝拍拍赵武,眼神涵义丰富——提醒赵武千万不可做叛徒。
“他现在不会这样想了。豆豆把毛毛治得服服帖帖的,已经报了仇。”一想到两个孩子的“恩怨情仇”,赵武就想笑。
“是啊,这个仇终究还是让他报了。”静姝略微无奈,“谁让毛毛只继承了你的憨厚本分,半点没学到我的狡黠机灵,唉。”
“我看挺好。”赵武倒是很满意,“豆豆是兄长,聪明伶俐,古灵精怪。毛毛是弟弟,有哥哥在前挡着,他只要乖乖的就好。聪明费神伤元气,质朴的人则能养精蓄锐。乐得清闲,有何不好?”
“你现在越来越能言善辩了呢,我都说不赢你了。”静姝眼睛骨碌碌的转,上下打量赵武。
“不必在乎输赢。又不是党同伐异,非要斗出个结果来。”
“哦,对了,郑国的内讧如何收场?”静姝忽然想起,还没问出故事结局。
“为国家招来敌人,肯定会被清算。子孔已经预感到了,还提前做足功夫。除了自家护卫之外,他还叫来子革、子良两家的甲士,准备凭此突围。子展、子西率人攻打他们,结果,子孔被杀,家产也被二人瓜分。”
“另外两人呢?”
“子革、子良逃亡到楚国。”
“郑国是不是已经安定了?”
“祸乱平息,自然是安定了。子展当国,子西主持政事,子产为卿。”赵武耐心为静姝解答。
“郑国国君也是——”赵武想起什么,“又回到我的担忧了。”
“什么?”静姝一脸疑惑。
“郑国现任国君,继位时年仅五岁。不久,爆发‘西宫之难’。后来是子孔引来楚军,兵临城下。看来看去,都是各卿相互倾轧,矛盾激化所致。你死我活的流血纷争,实在太可怕了。”赵武猛摇头。
“郑国真是多灾多难。地处晋楚之间本就麻烦不断,偏偏内部争权夺利,互不相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静姝喃喃道。
“国乱思良将。郑国的国运,就看是否有贤人出现,力挽狂澜。如果能,国祚可保。否则,长期频繁的应对征伐,忙于奔走保命,内部又相互攻伐,恐怕国力难以支撑。”
“依你看,我国国君还会不会继续先君的霸业?”静姝问。
“不会,也不太可能了。”赵武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新君年幼,公室柔弱,卿族明争暗斗会顺势抬头,毋庸置疑。”
“啊——”静姝大叫,“刚开始以为你是杞人忧天,听你说到郑国,对比当下的情形,似乎可能性变大了。难道是历史重演?”
“不会简单重复,但是一定是相似的情节。早已暗潮汹涌,只不知波涛何时冲出水面而已。”赵武语气更坚定了。
“没事,赵武哥,最黑暗最漫长的甬道你都走了出来,何惧之有?”静姝对赵武充满信心。
“我不怕,真的。”赵武握住静姝的手,“这些年,我一直遵循与人和谐相处的准则。从不主动招惹谁,从不参与诬陷捏造。时常检点,修身养心,勤于政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只要不主动惹祸,祸便不会降临。”
“就是。哥哥也是,像爹一样。绝不做犯上作乱忤逆谋反的事,也绝不助纣为虐,图谋不轨。这样的人,一定会福寿绵长。”静姝迎视赵武,彼此都深具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