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赵武也看向静姝,她采了一把黄艳艳的野花,正冲二人招手。“我与静姝成婚时,你没有向我提任何要求,因为你信任我,相信我不会辜负静姝。现在你说要求,我知道是我不够爱惜自己,让你们担忧了。”
“并非静姝请我做说客,而是我已经发觉,而且方方面面都有人提醒过我,所以今日才向你提这个要求。”韩起注视赵武,语气诚挚,“就算没有静姝这层关系,我们也是少小玩耍的挚友,一起共事的同僚,在朝为卿,沙场为将的好伙伴。不要太过执著,否则伤气伤神,还要让妻子儿女担忧。忠不成,夫妻子女之义也受损,岂非有全弊而无一利?”
“说得是。”赵武不断点头,“太傅也与我提过,静姝也提醒过我。我知道,太过执著成就了我,毁灭我的亦可能是它。”
“擅剑者死于剑下。”韩起劝慰道:“一腔热忱谁没有?只要是热血男儿,只要是谋划方略者,谁不想指点江山,造福一方?或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无奈世事不由人,只得屈从现状,觑得机会再战。”
“正是。”赵武想了想,“国君的恶习怕是已难消除,为人臣者只能顺势而为。”
“请来秦国神医也难制服欲望毒龙,你我又如之奈何?”韩起摇头之后,将目光调转向远方。
子产离开绛都时,平公以“博物君子”赞其博闻,赐予重礼财物。
之后,一班朝臣又为他四处寻医。连向来关系淡漠的秦国也伸出援助之手,派秦国名医和氏前来探视。
和氏把脉问疾之后,据实以告。
“疾不可治也。”和氏也不含糊,直入主题,“近女色太甚,疾如蛊惑。病非源于鬼神,亦非由饮食,乃为女色所惑,丧失心志。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平公忙问:“从此......不得再近女色?”神情焦急,语气颇为急切。绝口不提良臣何者,不恤良臣之死于国何患,只一心挂念女色可否。色中饿鬼形象,跃然而出。
和氏无奈说道:“需要节制。先王之乐,用以节制百事。用五声之节奏、迟速、本末调和,得中和之声。五声降阶之后,不可再弹。此时再奏,则手法繁复,变为靡靡之音,失去平正和谐,扰乱心智。君子不听此音。”
平公一脸疑惑,和氏继续道:“百事皆如乐,过必止,否则就会生疾。君子近于妻室,以礼节制,不可使之烦扰心智。天有六气——阴、阳、风、雨、晦、明,六气派生辛、酸、咸、苦、甜五味,表现为黑、白、赤、青、黄五色,应验为宫、商、角、徵、羽五声。”
“但凡过者,则生寒、热、末、腹、惑、心六疾。阴过则寒疾,阳过则热疾,风过则四肢有患,雨过则腹疾,夜里无节制则为惑疾,白天无节制则是心疾。女阴男阳,女待男而成室家,育子孙,故女为阳之事。男女同寝常以夜,夜无节制则生惑疾。今君毫无节制不分昼夜,岂能不生疾?”
平公无语,和氏默默退出。
子产说同姓不蕃,要避讳同姓女子,这个貌似还不难。和氏提出要节制对女子的痴迷,谈何容易?一个执意追求此项事业的人跟吸食大*麻冰*毒者类似,你可曾见过主动要求戒*毒的?主动要戒除赌博的?
比之赌*毒,最难戒的是美色。温香软玉抱入怀,身心为之愉悦,谁肯舍弃?除非严刑峻法下达,再有沉迷便要动用五刑。出于性命之忧,或许会稍事收敛。可是自古就无此法此令,庶人尚且不受约束,何况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天子诸侯?谁能奈何得了他们?
“莫之奈何。”赵武沉默了好一会,缓缓说道。
“和氏由秦国国君亲自推举前来,所下论断可信度极高。”韩起说道:“国君要摒除恶习已是难上加难,从前多少次劝谏都无济于事,此次也不例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武点头,“料想国君应该无事,虽有疾,然年纪尚轻,不足为虑。”说完,他长叹一声,神情有些凄然。
“国君无恙岂非乐事一件,为何你竟如此感伤?”韩起看向赵武。说到国君的病,他情绪就低落下来,可以理解为担忧。可说到国君无事,为何更见凄楚?难道是他看错了?
“无意间想到一些往事,所以感慨。”赵武故意躲开韩起的眼神,冲静姝大叫,“采花的人儿,快快归来!”神态飞扬,瞬间又变成掷沙包时的轻狂少年。
“来喽——”静姝扬扬手中的花儿,朝二人奔来。
“收获不小啊。”赵武看向静姝的手,满满一把,白的、黄的、粉的、紫的,双手合拢才勉强拿得住。
“家花没有野花香。”静姝站定后,把脸置于花朵当中,闭眼用力嗅了嗅,“一大捧的花,可以香好一阵了。”
“你在庭院栽种的花仙子要哭了。”韩起从静姝手中抽出几枝花,左右细看,“竟被这些貌不惊人的野花抢了风彩。”
“怎能一样?”静姝坐下来,“采野花为的是一时新奇,不可能把它们种在庭院。家里的花天天见日日看,少了便心神不定。”
“想不到家花和野花还有这等不同。”赵武也拿过几枝,往鼻子跟前凑,“嗯,倒是有股不一样的清香,想来是吸取了山谷河流的灵气所致。”
“还是赵武哥有见地。”静姝冲赵武竖起大拇指,“不像我哥,不解风情。”
“哦?怎么还跟不解风情沾了边?”韩起嗅了嗅手中的野花,“是有股清香,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我从小就觉得,你们二位是里外不一,大相径庭。”静姝坐在二人中间,左看右看,“赵武哥是外表冷漠,内心热情,多愁善感。我哥呢,乍一看热情如火,其实内心淡漠,喜欢则自得其乐,不喜欢的爱理不理。”
“我想辩驳,”韩起想了想,“竟无言以对。”
“承认有何难?”赵武一脸坦然,“我倒觉得,静姝在识人方面颇有天份。可惜是女子,否则可以延揽入朝做个职掌遴选的官员。”
“是吗?”静姝大为惊喜,“可惜了,我还真的做过入朝为官的梦呢。”
“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野心?”韩起大惊,“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不过做个梦而已,我做的梦可多了。”静姝摇头自嘲道:“梦到与人一道打劫财物占山为王,梦到周游列国结交天下贤人,梦到掉到河中差点溺水身亡却被一条大鱼驮上了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你平日一定想了许多事情,所以梦中的故事才会丰富多彩。”赵武一脸羡慕,“我的梦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你梦到什么?”静姝问。
“梦到身处悬崖,一不小心就要往下掉落,我想大声求救却发不出声音。”赵武努力回忆,“还梦到先生命我背诵,明明昨日已滚瓜烂熟,突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梦中之事竟如此严肃,可想而知你平日里思虑之事太过严谨沉重。”韩起点评道:“你要多赏花看山望水,向静姝看齐,这样才会有多彩多姿的梦。”
“哥,”静姝说道:“你别净说赵武哥,不如告诉我你梦到什么。”
“绝不比你逊色。”回想梦中情景,韩起十分得意,“小时候梦到过骑马打猎,猎物窜出,我竟撇下马掉头发足狂奔。后来还梦到我捉了只蝼蛄扔到你身上,惹得你哇哇大哭,爹要捉我,我满院子跑。最近嘛,梦少了,似乎消停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