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商殇》
第146节重庆码头
自打辟作通商口岸,重庆府便成了西南的第一热闹所在,便是成都府,虽是总督衙门将军衙门的驻地,但说繁华喧嚣,也被这重庆甩去了几条街。
特别是朝天门码头,更是车喧马闹,第一热闹繁华的地段。河中船行船泊,岸边装船卸货,巨商大贾一身的锦绣长袍,帮闲伙计吆吆喝喝,更有奇装异服的洋人杂夹其间,更不要说一众的棒棒客了,一边在人堆里穿来穿去,一边拿了眼光四处瞟,满地儿寻着挑抬搬运的活计。
刚刚过得午后,数个衙役到得码头,手里各提一面铜锣,“咣……咣……”敲过,拖了长声唱道:“清场,清场,重要物资靠岸,所有人等,退到坝边,勿得滋扰。”
接着,开来数队的兵丁,头戴缵缨笠,号衣中间一个大大的“兵”,个个的手持长枪,腰挎长刀,都排作两列,旁边一个哨官模样的,口里喊着:“左,左,左右左……”,兵士们合着这呼喊,齐齐地抬脚,落脚,把个地面儿跺得“噌噌”响,倒也颇有些气势。
其时,西洋操练之法早已传进咱中国来,都是这样儿的。一个哨官喊着节拍,兵士合着节拍走路,只是这节拍的喊法有些不同,有的呼作“左右左”,有的呼作“一二一”,有的呼作“嘿——嘿——嘿嘿嘿”,有的干脆就用了一种哨子,哨官含在嘴里吹,“嘟——嘟——嘟嘟嘟”,更有好笑的,拿了说唱艺人的快板,“啪——啪——啪啪啪”,或者干脆借了更夫的梆子来,“梆——梆——梆梆梆”,反正就那意思,大家懂的。
“唉呀,啥子事哟?”
“唉,今天这单儿,黄啰,黄啰。”
“唉,晦气,晦气。一上午没个主顾,只盼下午寻得活儿,看这情势,没得着落啰。”
“唉,原指望下午找得一单,看这样子,明早的早饭,打水漂儿啰?”
众人虽是有些的埋怨,却也不敢违拗了官家,都退在场边,纷纷的打探消息,不少的感叹生计。
又是两排皂隶,扛了“肃静”“威武”的牌匾,引导着数个官爷,打头的数人,当中一位白白胖胖的老头儿,一些个的商贾是认得的,府台大人博尔博特,左边一位小小瘦瘦的老头儿,六品的官袍,正是同知大人陈子宣,右手那人虎背熊腰,一身的武将装扮,乃是兵备道大人胡开山
这府台大人博尔博特,一些的商贾有过交往,自是有人认得的。至于同知大人陈子宣,守备大人胡开山,大家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因这两位大人时时地在码头边现得身,不仅与商家相识,便是一众的棒棒客,也多有与他说过话的,自然都认得。
旁边的三个,却是谁也认不得的了。
于平江一直就呆在家中,极少出得三河,重庆这地儿的人,自是认不得他啰。
另外两人,一个总督府参将黄生荣,一个成都将军府副将顾武,刚提的官儿,往昔又不曾来得重庆,大家自是面生。
再后是一众的副将和师爷和府中班头儿,出头露面的事儿,自然须得“当家人”的身份才够得台面儿,管家袁安兴只好杂在第二梯队里。
再后,一白面微须的高大汉子,四十来岁的模样,身着团花长褂,却掩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周边拥着数个的壮汉,拿了眼四下里睃,正是重庆这地儿的袍哥老大冯什竹冯舵爷。
若再往远了看,后面是一众的袍哥子,都着短装,背大刀,别短枪,双手叉在腰间,两两相对,隔着四五步,又是两两相对,中间夹出一条通道来,一直通向码头旁边的一处库房:诚义实商号。
“呜……”最前一艘西洋炮舰,后面一艘也是西洋炮舰,护着中间一艘大大的海船,也都悬着块布面儿,上面是黑红金三条杠杠,在风中摇晃。
“呜……”又是一声长笛,船舷处现出几个黄发白肤,蓝眼隆鼻的洋人来,远远地冲着下面的人招手。
一队兵丁赶忙地推来舷梯,靠在船舷,洋人扶了舷梯栏杆,下一阶,抬眼看下面,再下一阶,再拿眼看下面,很是气派。
府台大人博尔博特率了一众,赶忙地迎上去,深深地躬腰行礼,洋人则手抚胸口,微微躬腰,算得回礼。
当头洋人“依哩哇啦依哩哇啦”,旁有通译,总督府专派了来的,通译忙忙地译道:“吾乃德意志帝国海落那号商船船长威里姆斯……”
陈知府:“错矣,错矣。海伦娜号商船,威廉姆斯船长。”
于平江盯了陈同知:“尔知洋语?”
胡开山叉着五指举在面前:“东主许是不知,咱这老哥,嘿嘿,五国语言,能哩。”
“哦……五国……”于平江看向胡开山,“同知大人呀,我见这威……船长并没‘哈喽,迷死你’,却是何故呀?”
胡开山:“哈喽么,英国语言,这个威廉姆斯船长,却是个德国人……呃,于东主也懂洋语?”
于平江有些儿尴尬:“我哪知哟?有个洋教士,名叫李路易的,来咱三河建堂传教,逢人便‘哈喽’。”
胡开山:“哦,李路易嗦,法国川东教会的嘛,认得,认得。”
且不说这处儿的交接,码头里侧可就忙开了,袁安兴背负了双手,站在旁边看,身后是大炮父子,把个衣摆撩在腰间,露着腰带上左右两把西洋短枪,黑幽幽地闪着寒光,再有数把的柳叶飞刀,白亮亮地刺眼,面前摆着几个大箩筐,满满的都是铜钱,用麻绳穿作一串一串的。
诚义实商号的肖掌柜扯了嗓子嚷:“棒棒客,背背客,上来,上来,搬运箱子,两人一组,每趟两百个铜钱。”
这肖掌柜,棒棒客们自是熟悉得很,听得这话,纷纷地靠上来:“肖老爷,我一个,记上,我一个。”
肖掌柜:“哦,老罗嗦。两人一抬,懂不?再寻一人噻,两人一组的嘛,不懂嗦?”
棒棒客摸摸脑袋:“两人一抬嗦。吴二娃,喂,吴二娃,快点来,快点,我这里。”
前有两桌,各坐两个重庆商号的伙计,拿了毛笔在纸条儿上写,口里说道:“罗大锤,肖二娃,拿了这纸条儿,”再指指旁边站着的伙计,“跟张顺儿走哈,上船抬箱去,抬去诚义实库房,撂了再回来领钱哈。”
这两伙计,张顺,宋有东,大家认识的,上次陪在于信达身边的两后生。再有四五个伙计,都在候着的。
张顺斜伸了头,“一,二,三……哦,十组,齐了。跟我走。”
点了名的十组棒棒客,跟在张顺后面,上得洋船,再用绳索捆了木箱子,抬了下船,再顺着袍哥子围成的通道,进到诚义实商号的库房里,自有伙计指挥,把箱子撂了,拿了盖着商号大印的纸条儿,回在报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