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眼桥到将军衙门街,四五条街道。早已派定人马,扫除得一尘不染。歧元将军别出心裁,派了兵丁,武装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把这几条街区道路都空了出来,专做迎亲之用。
上千人儿,一路吹吹打打,一路嘻嘻哈哈,一路莺歌燕舞,一路笑逐颜开,簇拥着新郎的红马,簇拥着新娘的彩轿,到得将军衙门。
将军府的大堂,本是宽敞,但于今日之事,却是不够宽敞了。于是,大礼便改在院坝进行。
上设四座,知客司引领着,男方父母张无什张刘氏,女方父母于平江丁萍儿,依序上座。
右设两座,歧元将军和十三姨。
左首也设了两座,坐了一双老年夫妇。单看那男者,胖胖的,几绺短须,头发杂着花白,虽着常服,却显着无限的威严和富贵。
咱中国,礼仪之邦,自古传下的规矩,便是左尊右卑,左贵右贱。在咱大西南这片地儿上,成都将军已是尊崇之至的人物了,这老者,竟坐了左位:不是锡良总督,还能是谁?
司仪按了章程,长唱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恩主……
侍女引着张全有和于雨菊,行到锡良总督面前,行起跪拜来。
透过红红的盖头,菊儿认不得这老者。但既是给的红包,便盈盈地屈了腰肢,双手接过,递与司仪。
司仪抻开红包口子,抽出一张银票来,细细看过,高声唱道:“锡良总督大人,贺仪五千两……”
锡良回礼:“恭喜恭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新郎新娘,由着侍女引导,转过身来,给歧元将军和十三姨,行起大礼来。
两人还未跪下去,歧元已高叫起来:“拿来!拿来!”
后面立着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一个红包。
歧元抓过来,随手递向菊儿:“接着!接着!咱呢,没啥拿出得出手的,嗯,区区,嗯,聊表心意!嗯,心意!”
菊儿动作慢了些,张家小子赶紧着,用肘子碰碰雨菊:“收下!收下!咱姑父的,收下!收下!”
十三姨不客气了,从将军手中抓过红包,离了座椅,弯了腰,拉了菊儿的小手,硬把红包塞过来,一边却又侧着头,从红头盖边沿往里瞧,连声赞叹:“啧啧,好俊,好俊!啧啧,咱家侄儿,好福气!好福气!”
司仪拆了红包,抖出一叠银票来,细细数,每张五千,一共十张。再数数,没错儿。拉了声音,唱起来:“歧元将军,贺仪五万两……”
歧元满脸坏坏的笑,盯了锡良不转眼。
锡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冲了歧元嘟囔:“嗨,你这老家伙,不是说好的,一只手么?”
歧元:“是呀是呀,一只手呀,五十五百是一只手,五千五万,不也是一只手么?”
锡良:“你这家伙,不是当众拿我开涮么?”
歧元:“嗬,锡良老儿,谁涮你了?谁敢涮你了?嘿嘿,你又不是不知,咱老歧,啥都缺,唯这银子,却是不缺的。”
锡良鼓了腮邦子:“唯银子不缺么?三多三多,你缺女人么?”
歧元甚是得意:“嘿嘿,嘿嘿,多乎哉?不多也。不过十三个,怎就多了呢?”
锡良坏坏地笑起来:“嘿,老小儿,咱可听说,你家娃娃,哦,老十四呢还是老十五呢,记不得了,尚闺中待字,找不着婆家,可真?”
歧元把眼一瞪:“啥话呢啥话呢?咱家闺女,找不着婆家?谁在乱嚼舌头了?嘿嘿,想咱老歧,要个后生做女婿,谁敢不从?嘿嘿,嘿嘿,找不着婆家,亏你老儿说得出口,不怕闪了舌头?”
锡良:“闪不闪舌头的,咱且不论。不过么,咱家那小孙孙,年方七岁,虽说小了你家闺女一大截儿,不过么,咱锡良,倒是有心结这门子亲事儿。糟老头儿,如何?”
歧元:“哦呸!哦呸呸!你才糟老头儿哩。把个孙儿,配咱闺女,变着法儿地赚咱辈分,哦呸!一张老脸,咋就比北京城的城墙还厚呢?”
锡良:“哎呀哎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咱锡良,可是真了心地为你解困杼难哩,竟还傲起来了。不干拉倒。咱家宝贝孙孙,才不稀罕老闺女哩。”
歧元:“哈哈,你那个孙娃娃,哈哈,屁孩儿一个,七八岁了,还成天叨着个奶头,一刻也不肯松口,也敢打起咱家闺女的主意来?哦呸!臭不要脸,你个老家伙!”
二人插科打诨,玩笑起来,更添了无限的欢喜。
三拜高堂……
张大管家张无什,端坐椅上,接受着新人的跪拜。夫人张刘氏,却是大张着笑嘴儿,双手扯了菊儿:“别跪别跪!娇娇的身子,可别跪坏了。要跪呀,让那小子,替了便是。”
夫妻对拜……
送入……
司仪还没唱完词儿,于信达这小舅子,竟避了众人,飞也似的,往姐夫的签押房跑去了。
嗯,一个多月,漏了的邸报,怕是好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