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达跟在屁股后头,听着大欧阳随口而出的一个个数据,看着徒儿们的一通操作,只能暗地里叹道:这师傅,大匠,真正的大匠!
大欧阳:“嗯,这料,爆缝啰。”
于信达佝下腰去,在那截木料上看来看去。哦,爆缝,木料有裂纹,自然是不宜选用的。
大欧阳:“嗬嗬,这料,荫得不够。”
“荫得不够?”于信达盯了大欧阳,眼珠子一闪一闪的:
欧阳师傅摸着小少爷的脑瓜顶儿,“哦,刚刚采伐的木料,内里含着大量的水分,做成家具,随着水分的消失,木料会变形,整件家具就废了。所以,木料需得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它自个儿散去内里的水份,待得从里到外,整个的干透了,方才能够制造家具。少爷你看,这截桢楠木,粗粗大大,外表是干透了的,但内里其实还多着水份哩,没干透,没干透,自然是不能使用的。”
于信达由衷地赞道:“哎呀,师傅毕竟是师傅,一眼便瞧出个中秘密,佩服,佩服!”
“佩服?嗬嗬,佩服?”欧阳师傅摸着小少爷的脑瓜顶儿,“咱这些个徒儿,若是有得小少爷一半的聪慧,欧阳我这个师傅,怕是只能乖乖地下岗啰,卷了铺盖回家抱孙子去啰……”
“哎呀哎呀,老爷爷休得谬赞!”小娃娃嚷嚷起来,“咱么,不过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子曰诗云,论起这个……这个木工之艺,嘿嘿,比不上老爷爷您的半个小指头哩。”
欧阳师傅:“你这娃,倒会说话。呃,可愿投在咱门下,做个关门的弟子?”
三河于家小少爷,于老舵爷的独孙孙,投在门下做木匠?哪儿跟哪儿的事哟,大欧阳可没这般的胆子,不过是一时的兴起,逗弄小少爷罢了。
于信达直摇头:“这个,休提,休提。咱本拜在蒋先生门下,读些闲耍书儿,尚且辱了孔圣的名头;若是再拜了老爷爷您为师,再令公输蒙羞,嘿嘿,孙儿罪过矣。”
“公输?”欧阳师傅皱了眉头,“小少爷呃,你怕是搞错啰,咱木匠的祖师爷,乃鲁班,非是公输。”
于信达:“哦,小孙孙看那书上,言道,这个木匠石匠的祖师,本姓公输,名盘,因是鲁国之人,故又称作鲁班。”
欧阳师傅笑起来:“嗬嗬,好笑,好笑!咱拜那祖师之位,次次的拜,次次的拜,只道真是‘鲁班’,原来却是姓作公输。好笑,好笑!”
待到第三天上,一众的徒儿把那些选定的材料,一根根地固定在木马上面,动刀动锯,削砍切锯,一个个的汗流满面。这于家少爷看起兴起,手痒痒的,实在忍不住,竟寻了斧子斧子锯子,运动起来。
已经划了墨的木料,于信达是不敢动的,但那堆没被选中的棍棍棒棒,总是可以动的噻。再说,徒儿们锯切下来的边角,欧阳爷爷称作“废料”的残余,总是可以动的噻。
于家少爷,何等尊贵的娃娃,自小的吃了便睡,睡了便吃,何曾这般的运动过?开始么,抡了小斧,一顿的运动,动不得几下,便腰酸臂软,一屁股礅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大气,过不几天,天天的如此,竟上了瘾,若不动动斧锯,出得一身臭汗,这一整天,便觉得无趣,仿佛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没兴头。
于家太爷奇怪起来了:这个小孙孙,近来的数日,每晚干饭,狼吞虎咽般的三大碗,居然还添,那些个肥肉嘎嘎,往时盯也不盯的,如今一块又一块,只往嘴里塞。
何也?
晚饭后,老爷子发起狠来,把田耕禾程耘粟两个小子拎到后屋,跪在地上,一通的又哄又骗,辅之以威逼利诱,旁边站着田大刀程大炮,呲呀裂嘴,横眉怒目……
可怜两个小娃娃,哪里见过这等的阵仗,架不住威势,只好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
啥?抡斧拉锯?运动运动?
老爷子一口热茶没忍住,扑哧,两个娃娃一脸的茶沫星子。
大刀大炮顾不得教训儿子,忙忙地按着老爷子,又是捶腿又是抚背:“老爷呀,你想你想,十四五岁的娃娃,正是天性好动的年龄,加上哩,成天地被关在帐房里,能不静极思动么?况且,这个……运动运动,似乎也没啥大碍的……”
老爷子只好顺坡下驴:且让他运动运动,老子倒是要看看,这小屁孩儿,能运动出个啥东西来。
一月有余,仓房里摆着兰儿的嫁奁,大床衣箱大桌小椅,齐齐整整一溜儿,占着仓房一大半。
小孙孙哩,抱着个木头小板扎,自己设计自己制造,一一锯一斧,一錾一凿,完全凭了自己的“运动”,制造而成的小板扎儿,粗胳膊粗腿,蛮头蛮脑,模样儿实在不敢恭维,不过么,嗯,很是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