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声音,四个娃娃便是吃惊不小:声音,好生奇怪,仿佛故意地卷着舌头,吞吐不清尚且不论,况兼嗲哩嗲气的,叫人好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一抬头看,四个娃娃更是大吃一惊:分明的女子,却是一头黄黄的卷发,脸色疹白疹白,高鼻梁,蓝眼珠,吓死我也,大白天见着鬼了?
四个娃娃,唯有小少爷于信达从容一些:成都府上,这些个西洋女子,是见过一些的。
程耘粟这家伙,胆子要大些,凑了上前,问:“你,人耶?鬼耶?”
“咯咯咯……”女子好一通的怪笑,颤着胸前两堆突突的肉,“我么,自然是人啰,法兰西国人,嗯,名叫菲利普·艾丽丝,大家都呼艾丽丝夫人,开着这家店,嗯,巴黎风情,专售法国的时装。”
哦,原来巴黎的风情,是售卖法国衣服的,只是,这店家之名,嗯,艾丽丝夫人,嗯,很是古怪。
按理哩,正是上客的时候,可这店里,咋就冷冷清清的,没个顾主的……呃,不对,不对,靠墙一溜儿,立着许多的女子,身上那衣,上截鼓鼓突突,腰间勒根带带,下截一拖到地,飘飘逸逸,好漂亮!好漂亮!
呃,不对头哟!不对哟头哟。四个娃娃左瞧右瞧,终是看出了些古怪来:这些个女子,老半天的,那手,老举在半空中,那身板儿,老挺着,挺着,整个的一动不动,纹丝儿也不动……
“咯咯咯……”艾丽丝夫人又一通的狂笑,仿佛鬼哭狼嚎般的,“模特儿,这是模特儿,不是真人的啦。”
摸特尔?啥玩意?
对头,模特儿,简单直接说吧,就是穿上衣服给别人看的,这衣服样式美不美,颜色丽不丽,高矮胖瘦宜不宜……在咱法兰西国哩,是用真人作模特,在这中国,真人却是不行的,只得用橡胶造作假人,代替真人穿了衣服,给顾客鉴赏。
艾丽丝夫人好一通的解释,四个娃娃终是明白了个大概:黄家二少那店里,是教容儿那娘们儿穿了旗袍来看,这家巴黎风情店,是用假造的人儿,代替了真人。
四个娃娃心里却是嘀咕:用假人代替真人,这法儿妙是妙,效果却是不大的好哈。按常理说,这会儿正是上客的时候,瞧这店里,却是冷清,没得个人……哦,我们几个除外哈……哦,那些个摸得儿,假的,算不得人哈。
“咯咯咯……”艾丽丝的笑声不再那么的恐怖了,“不是哩。咱法兰西国的女人,最好裙装……”
于信达算是明白了,指了一个模特儿,“哦,这个摸得儿,哦,这个摸得儿所着之装,定是法兰西国的裙子了。”
“不是哩,不是哩。”艾丽丝夫人笑起来,“此是初冬时节哩,怪冷冷的,不宜穿裙。这个么,风衣,嗯,风衣。”
“哦,风衣嗦……巴适,巴适……”于信达由衷地赞叹。
这个模特儿,套着一袭女式的风衣,嫩黄嫩黄的颜色,腰间勒着咖啡色的腰带,衣角下摆长长地下垂着,头上是一顶浅灰色的法国女帽,脚上呢,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嗯,简洁而不显草率,明丽而不显粗俗,真真的风情啦。
小娃娃是越看越喜欢:“就它,就它……六件……”
“六件?”艾丽丝夫人的重庆官话不是很纯正。
小娃娃:“嗯哪,我有四个姐姐,还有萍儿大妈,姣儿姑姑,一人来一套。”
艾丽丝眨着蓝眼珠子:“既是一人一套,共六套,不若换着……哦,选作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样式,各人比着了穿。”
小娃娃眼里发光:“嗬嗬,比着了穿?这法儿,妙!”
玛丽:“那就嫩黄,春绿……还有哩,这女式风帽,这高跟鞋……”
小娃娃眨巴眼珠子:“全套……嗯,我想想,添一套……兰儿小姐姐两套,其它,嗯,主次分明,皆大欢喜……”
“呃,好嘞。”玛丽兴奋得很,“待我马上择货……”
“不必的啦。”于家小子道,“此次定下货来,你慢慢择货,打包,亲自送到咱的商号便是。”
艾丽丝:“敢部,少爷的商号,是哪家?”
于信达:“哦,诚义实商号,朝天门码头那地儿。”
艾丽丝把个拳头攥着,塞在大嘴里:“咱的诚义实商号……少爷你是……”
张顺子宋东子两个相跟的伙计,不忿起来:“哎呀哎呀,不认得咱家少爷?枉了你个洋婆姨子,在这地儿坐摊开店……”
“哎哟,小爷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诚义实商号,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大商,只这小主人,咱哪得见识。”艾丽丝夫人嘟了血红的大嘴巴,模样儿既是可笑又是令人生怜,“少爷呃,实跟你说,这时节儿,咱店只有风衣出售。若是来春,女裙到得店来……法兰西女裙,嗬,那样式,那风情,绝哩,绝哩……”
“嘿嘿,法兰西女裙……”于信达盯了艾丽丝,“嘿嘿,法兰西女裙,风情个啥,本少爷自是要见它一见的……”
袁崇明抹着胸口,好疼,好疼,兜兜里的纸纸儿,又少了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