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的法国天主教会川东主教李若瑟,重庆教案大足教案的主儿,年青时便来得中国,三四十年的传教经历,早把他磨砺成了“中国通”。
主教大人从从骨子里看不起大清朝,一个烤花的瓷瓶儿,一碰就碎;他更看不起中国人,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讲道理?嘿嘿,跟野蛮人讲道理?对牛弹琴!
不过哩,这群野蛮人,哦,中国百姓,确也不好对付。不过么,这问题不是问题:百姓不对付,找官府呀,中国的百姓不怕洋人,但怕官府,中国的官府不怕百姓,但怕洋人。这就好办了,一有麻烦,就直接找上官府来,叽哩哇哪,胡吹乱侃,带威胁带利诱带恐吓带抚慰,官府老爷好对付,自然,中国的百姓也就好对付了。
三河,不过一小小的偏僻之县,刘裕谦,不过一小小的县官儿,哪里用得着主教大人亲自出马哟。这次派来谈判的,是一个年青的法人教士,巴黎神学院毕业生,路易·让·潘·安东尼奥,中国名儿:李路易。
李路易这厮,急风急火进得大堂,急风急火发作起来,拍着胸口,挥着手臂,依哩哇啦……依哩哇啦……
堂上众人,大眼瞪小眼,尽皆莫名其妙。
李路易旁站一人,一个瘦瘦的中国老头儿,扯扯李路易的衣角:“李教士,待我翻译翻译。”
李路易把毛茸茸的大手放在乱蓬蓬的满头黄发上,不住地挠:“哦,倒是忘了,这些个中国人,咋听得懂法国话哟?”
蓝翻译操着一口浓浓的重庆官话:“上座的知县大人,旁坐的各位乡绅名望,我,蓝风生。这位洋教士,法兰西人,中国名儿李路易,受川东教区李若瑟主教的委托,前来洽谈在三河县征地建堂的事儿。”
王太爷:“哦哟哟,蓝翻译嗦。刚刚,李洋人一通的哇啦哇啦,叫唤个啥呢?”
蓝风生:“咱家李教士说,受了川东教区主教大人的委派,前来三贵地征地建堂,传播基督福音。这个……征地建堂的事儿,今日必务谈妥,不得延误。”
刘知县正了正身子,笑眯眯地盯了李路易:“嗯,李教士啦,尔之此行,主教大人的公函之文,本官已是看过了的。尔等受了上官所差,前来谈判,既入公堂之上,先得先向本官行礼噻。”
蓝风生把刘知县的话译作法语,李路易还未听完,便挥着两只毛茸茸的手臂,在空中一通的乱舞,再一通的依哩哇啦依哩哇啦。
蓝翻译:“咱家李教士说:‘行个甚礼,咱法兰西人,不懂,没见过,不懂。’”
“也是哈,你个年青娃娃,怕是没出过门儿哩,怎知咱大清国的朝堂之礼哟。”刘知县侧身看向旁站的团练头儿,“永康呀,你且上前,把这个行礼的章程,演示演示,让李教士学学,嗯,学学。”
团练头儿祝永康走到堂中,双手抱拳,弯腰打揖:“妹夫哥,有啥事儿,交给俺便是,包你……”
“哎呀,你个呆瓜!”刘知县哭笑不得,“这是公堂之上,怎行起家礼来了?公堂之礼,懂么?下官拜谒之礼,懂么?”
“哦,下官拜见嗦,妹夫哥又不早说。”祝永康嘴里咕咕噜噜,单腿跪了,右手撑地,埋下头去,道:“下官税永康,见过知县大人!”
“对啰,就这样儿噻。”刘知县笑眯眯地看向李路易,“咱这公堂拜见之礼,永康演示了的。李教士,且请依样儿行礼,嗯,依样儿行礼。”
李路易吃惊地瞪着满堂的人,然后那蓝眼球儿一转一转,然后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一通的依哩哇啦依哩哇啦。
蓝翻译:“咱家李教士说,下跪,是不会的。在咱李路易,只见得中国人向我法兰西人下跪,从没见过法兰西人向中国人下跪。想我李路易给你下跪,门儿都没有。”
刘知县一脸的尴尬,只把个身子在椅上扭来扭去。
堂上众人,均皆恼怒,瞪了大眼,像见着了怪物般地,盯在李路易的脸上打转转。
三位太爷冷着脸,死死地盯了李路易,攥紧了三双拳头,三撮胡须一翘一翘。
李路易把堂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底,心里不免的得意:哈,这些个中国人,显是被吓着了……哈,被吓着了!
李路易愈发地张狂起来,把个毛茸茸的双臂在半空中一通的乱舞,口沫子喷得满空里横飞,依哩哇啦依哩哇啦。
蓝风生自然翻译起来,众人都吃着一肚子的气,也没听个清楚,反正,基督耶酥是如何如何的神圣,反正,法兰西国是如何如何的强大,反正,法兰西人是如何如何的文明开化,反正,中国人是如何如何的愚昧野蛮,等等等等,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好大一会儿,李路易终于依哩哇啦够了,蓝风生也终于通译完了,把个纸片片儿双手递了:“这个,谈判条款,请三位太爷过目。”
老太爷扯过公函,看也不看,一把扔在地上,走到李路易面前,“呸!哦呸呸!”也不多话,背负着双手,径向堂外走去。
王老太爷蒋老先生学了样,照着李路易一通的“呸呸”,负了双手,随在于老爷子身后。
“哎呀,太爷,且听我说……哎呀哎呀,三位太爷……”刘知县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了,一边儿高喊,一边儿追出大堂。
于信达这小娃娃,踮着脚尖尖,从椅上唆下来,晃着个小不点儿的身子,弯腰拾起地上的公函,颠过来倒过去,“哈,这纸飞飞儿,哈,这纸飞飞儿……”摇摇摆摆,随在最后。
李路易怔在了堂上:嘿,这些个老家伙,啥意思呢?什么话儿也没有,只朝脸上喷唾沫,嘿,啥个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