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商殇》
第72节主教亲临
天刚蒙蒙亮,重庆朝天门码头,李若瑟主教便率了李路易和蓝风生,后面跟着八个杂仆,抬了两箱子的行李,还有两箱子的礼物,登上雇来的快船,径向三河而行。
中国有句兵法,兵贵神速。三河征地这事儿,恐是迟则生变,不若趁热打铁,速速地谈妥才好。
从重庆至三河,须是逆了嘉陵江上行,船速自然快不得,好在水流不急,任着艄公击桨而行。只是开春不久,寒意仍重,挑了窗帘看去,两岸一地的枯黄,唯有数株柳树,梢尖儿上绽着微微的绿意。
法国天主教在川东开始传教,最早可追溯到1659年,一直举步维艰。两次鸦-片战争后,列强取得在中国自由传教的特权,才真正地发展起来。其时,二十来岁的李若瑟来到川东,开始了其艰难的传教工作。这是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有着坚定而执着的宗教信仰,与官场中人多有交往,又不乏灵活变通的手腕,翻云覆雨,指鹿为马的事儿也是常有的,吸纳得许多信徒,终于得到天主教廷巴黎总部的赏识,爬到了川东主教的位置,管辖着成都、康定、叙府、宁远、万县、顺庆、嘉定等教区。
川东教会发展的下一个目标,李主教盯上了双度府。这个双度府,位处成都到康定、西藏的必经之地,也是联结重庆、成都与藏地的重要节点,往西往北,那一片广袤无垠的地区,地图上标之横断山区,尚是未及开化的陌生之地哩,汉苗藏羌杂居,儒道释教未得浸染,生民百姓未得教化,巫医盅神杂行其地,正是传播基督,发展信徒的好地儿。
早在四五年前,李主教就定下了这个目标,并且下得许多的功夫。当地州衙县衙,自是不消说的,时有沟通,时有交流,许之以利,胁之以威,用西洋话儿说,一手拿大棒,一手胡萝卜,反正,一个一个的州官县官,都是有交集的。
然则,这些个中国的官老爷,着实地滑头。好处是可以拿的,事儿却是不愿办的,总用一个“推”字。事儿历得多了,主教大人也算明白过来,这些个地方官员,就没一个真心办事的。
没得法,李主教只好找上总督衙门,拿了总督府的官文,压着这些个地方的官爷。嘿嘿,这些个官老爷,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推”不得,便行“拖”字。
譬如,就这个三河县,刘裕谦那老小儿,李主教私下约他,也曾给得不少的好处,也曾许得助他高升,偏偏,这老小子,好处拿了,说到征地,说到建堂传教,这老小子,就拿地方商绅作挡箭牌,可恶!好生的可恶!
中国自古的俗话儿,“好男不跟女斗,好民不跟官斗”,中国的百姓怕官,官却怕洋人。于是乎,每遇土地纠纷,每遇民教冲突,与那百姓自是纠缠不清的,但凡找上官府,拿了官家朝廷的名头,便压服得百姓低头,征地索赔,还不是教会说了算?
偏偏这个三河县,偏偏这个刘裕谦,跟咱李若瑟耍起赖了,先是推,再是拖,好不爽利个老头儿。
其实,盯上了这片地儿的,不只法国天主教,不只李若瑟,便是英吉利的圣方各会,美利坚的美以美会,意大利的圣勒拿会,还有许多许多的教派,都盯上了这片广袤而神秘的土地,用中国的俗话说,都想来分一杯羹,只不过还没腾得出手来。
留给李主教的时间并不多,用中国话儿说,时不我待。
中国的历朝历代,都讲究个“朝廷与仕绅共治”。嘿嘿,那些个地方上的仕人乡绅,说穿了,还不是与官府穿着连裆裤?只要不损及他们的利益,往往都是依了官家的主张,甚至借着官府的名头,狐假虎威,行霸一方,都把百姓作了砧板上的肉。
于这中国的官场规则,李主教自是明白得很,便是“朝廷与仕绅共治”,李主教也是颇有心得,尽得精髓的。就说这三河县吧,那些个仕子,那些个乡绅,那些个名望,李主教也是下过许多的功夫。整三河县,有头有脸的所谓名望,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哦,用了中国话来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三河县一众的“地头蛇”,但真正领头的,却是于王蒋三姓。于家势大,统着诚义社袍哥堂口;王家财多,占着三河多半的财富;蒋家重名,县内多半的仕子均出其门。把这三家搞定了,三河的事儿也就定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嘿嘿,咱打蛇打七寸,只要拿住了蛇头,那些个蛇身蛇脚蛇尾巴,还能反得了天去?
对对对,如此计较,此去三河,首要的便是这蛇头:三个老家伙。
夕阳落山的时分,李主教的快船泊在了三河的码头边。
于家的两艘商船正在卸货,几艘归航的私家小船,也陆陆续续地靠近码头,正是热闹的时候。
李主教一行刚刚出在船头,便引来众人注目。
“哈,又来洋人啰!”
“那个年青的洋人,我认得,我认得,哈啰,迷死你。”
“哈,那中国老头儿,洋人的通译,蓝风生,会得西洋话的。”
“嘿嘿,少见多怪。会不得西洋话,能做到通译的位子?”
众人虽是盯了主教一行,指指点点,又不是没过这洋人,一回生,二回熟,说笑一通,也就埋头忙事儿去了。
娃娃们可得着了稀奇,紧紧地撵在屁股后面,开始两个三个,后来七个八个,待到入得中街,后面一长串,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甚有胆儿大的娃娃,挨在李路易的旁边,弯了腰,左手背在后面,右手斜向前伸,“哈啰,迷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