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到得富顺,快般别过沱江,转入釜溪河。
上行得三十余里,隐隐地见得岸边一二的井架,高高地耸入云天。随了快船的渐进,两岸的井架渐渐的多起来。
大刀大炮是走过这釜溪河的,自然见过这样的井架,四个娃娃却是第一次见得,好奇得很。
问文老艄公,答是天车。
天车,本乃中国远古神话传说,羲和载日之车。
眼前的天车,却是实实地物儿。若干杉木连接,以竹篾绳捆扎成巨大的支架,竖于井口,上随滑轮,下系麻绳,专用于采卤、淘井、治井。
自贡两井之地,多的是天车。一井便有一天车,数百上千口盐井。便有数百上千座天车。
于信达心里感慨:记得曾在蒋先生的万山书阁,翻过一本小书儿,其中有云“自流盐井天车多如麻筛”,眼见果是事实。
现在最为有名的燊海井,始凿于道光三年(西历1823年),开成于道光十五年(西历1835年),前后历时十三年,是世界上第一口千米深井,每天自喷黑卤万余担,日出天然气八千五百多立方,供给盐锅八十余口,便是到得1940年,每天还自喷黑卤一万多担。
再如东源井,始凿于咸丰年间,光绪十五年(西历1889年),多股盐商合伙集资复淘加深,1935年最终建成,前后四十六年之久。
又如吉成盐井作坊,位于杨家冲上凤岭,由吉成、裕成、益生、天成四井组成,皆建于清代,都是超千米的深井。
这数百上千的天车,矮则十数米,高则五六十米,密密地耸在盐河两岸,展现着千年盐都的特有风貌。
再行两三里,到得一处浅滩,数米深的溪水边,傍着一块天然的大石。
文老艄公转动舵橹,把快船徐徐地移向滩边:“哈,到啰!三梅滩,终是到啰!”
离得岸边两三步,文念先提了缆绳,一个箭步跨上岸去,把缆绳牢牢地系在树桩上,再跳回船来,拿了长篙,一头插到水底,把快船稳稳地倚靠在岸边大石上。
岸边倒伏着茅草,一条石板小道隐在荒草中。
大刀大炮打头带路,小刀小炮抬了木箱,跟着于信达,文念先扶着爷爷走在最后,沿了石板小径行去。
沿了这弯弯曲曲的石板小道,前行三四百步,是一个山坳。
转过一个山坳,便见一系山岭横亘在眼前,山坡之下是一个宽宽的平地,一座川西特有的四合院,屋子前面是一个宽宽的坝子,坝子边上是一个大大的水塘,石板小路便铺在塘边,靠在山坡之下,直通着院前的院坝。
夕阳挂在西天,透过山脊的密林,在院坝里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三个人影便迷离在这夕照的光影里。
叶儿坐在光地上,身上的花袄儿满是泥屑砂浆,粘着许多的枯草茎儿,乱蓬蓬的脑袋拱在胡妈的怀里,一边把脏脏的两手在脸上眼上乱抹,一边儿抽抽咽咽,模样儿好不可怜。
胡妈把叶儿搂在怀里,一边儿哄,一边儿从旁边捡着棉鞋,给叶儿套在左脚上,口里喃喃道:“哎呀,小祖宗呃,这光地儿,不冷么?赤着光脚板,不冷么?”
叶儿不管不顾,只把乱蓬蓬的脑袋拱在胡妈的怀里,抽抽咽咽,伤心地哭。
叶南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瞪了大眼盯着叶儿,欲要呵斥,却又见不得叶儿的可怜,只是无奈地叹气不止。
刚刚转过塘边,小炮扯了破锣嗓子:“哈喽,迷死你!”
叶儿止了抽咽,眨眨眼睛,离了胡妈的怀抱,单脚站起来,把头探过胡妈的肩膀,往塘边小路一阵地睃。
叶南水和胡妈也隐隐地听得说话声,看向院外小路,却见一行人从树影中现出身来。
叶儿小姐早踮着脚,飞到了众人面前,双手箍着于信达的小身板儿一通地摇,再把乱蓬蓬的脑袋扎在于信达的怀里,一身的泥浆枯叶子往于信达身上擦,再有泪水鼻涕,弄得于信达一胸的脏。
“哈,咋哭哩?咋哭哩?”于信达想要推开叶儿,无奈叶儿抱着就不放,只得伸手揽着叶儿,任叶儿把脑袋在胸前拱来拱去地擦。
胡妈举着一只小棉鞋,踮着双小脚儿,扭扭摆摆地跑过来,口里不住地唠叨:“小祖宗呃,还有右脚没穿鞋,不冷么?不冷么?”
于信达往叶儿脚上看去,果见只左脚穿着棉鞋,右脚只缠着棉布条条,“哈,光脚板!哈,小妖!小妖!”
于信达往路边一块石头上坐去,把叶儿抱在怀里,让胡妈给叶儿套上右脚的棉鞋。
小炮把右手伸在叶儿面前,用拇指捻着食指中指,打趣道:“羞羞,哭屎猫猫!羞羞,哭屎猫猫!”
小刀也学了样子,羞羞道:“哈,哭屎猫猫,不乖!哭屎猫猫,不乖!”
叶儿把脑袋从于信达怀里抬起来,长长地伸着个舌头:“哦哦哦……哦哦哦……”
这叶儿见得小刀小炮拿她取笑,一心地尴尬,只好如此地装痴作傻,倒把众人搞得狂笑起来。
只有叶南水盯了叶儿,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