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达往一屋的人扫过眼光,冲父亲问道:“爷爷呢?两位爷爷,咋不见影儿呢?”
于平江:“嗨,急火攻心啰,听得梅子这病,急火攻心啰,都躺床上啰。”
于信达皱了眉头:“急火攻心?嘿,连袁爷爷也急火攻心,攻到床上躺去了?”
“可不咋的?攻到床上躺去了。”于平江两手一摊,“乱啰,乱套啰。”
“乱啰,嘿嘿,乱套啰?”于信达眨眨眼,一边往椅上坐去,一边道:“茶来!小刀小炮,茶来!”
“哦,上茶,上茶。”小刀小炮翻箱倒柜,抓茶冲水,一通地忙乱,递了茶盏上来。
“慌啥呢?慌啥呢?”于信达直嚷嚷,“你看你看,这汤都撒我手上了,烫嘛。”
小刀:“哎呀哎呀,这一急,便没拿稳。”
于信达:“我常听蒋先生教导,每临大事有静气,又常教导,泰山崩于前而脸不变色……”
小刀:“不变色,不变色……嘿嘿,大家子都急死了,整那蒋先生干啥哟?”
“我给你说哈,拿稳,懂不?”于信达冲满屋的人看看,“都别急,拿稳哈,手里要拿稳,心里也要拿稳。”
姣儿抹抹胸口:“唉呀,终是有了主心骨,这下好了,终是有了主心骨。”
“有主心骨啦?”于信达揭了盏盖,吹吹,再吹吹,慢慢地拿起来,慢慢地送在嘴边,“嗞溜”,吧嗒吧嗒,放了茶盏,眼光往一屋人的扫过,再跷起二郎腿,在半空中晃晃,缓缓道:“说说,啥情况,细细地说,细细地说。”
萍儿:“五天前,回得三河,咱家吃过午饭,梅子要寻爷爷和小妹去,咱们便同了她去,吃过晚饭才回的。”
于信达:“哦,去蒋先生家了嗦。”
“回家的路上,嗨,回家的路上,我就发现,梅子有些儿不对头。”萍儿继续道,“这走路,老别扭,老踮着脚尖尖,大一步小一步,挨挨迟迟的。我就问噻,丫头却不说,只红了脸,低头看脚尖尖。我再三地问,问得急了,丫头才扭扭捏捏地说,屁股,左边屁股,痒痒的,不走不动便没感觉,一走一动,裤子擦着了,便痒痒的。”
于信达:“哦,臀部那里,女儿家家的,是不好说得噻。”
萍儿:“晚上,我给丫头擦洗噻,哦,姣儿在,春娟儿也在。我看那……那左边,正中,有个红点点,豆粒儿大,很似虫虫叮了后的肿起,用手去摩,丫头便喊痒痒的,用手大了去按,却又呼疼。”
于信达:“哦,肿了个疱。”
萍儿:“我只当蚊虫叮了,没当回事噻。到得晚上,梅子喊疼,再看那疱,变得大了,拇指般的,红红的,再挨到中午,红肿变得灰白,再挨到晚上,灰白变得亮亮的。”
于信达:“就没看医?”
萍儿:“咋没看医呢?我见那亮晃晃的一大疱,知道自己掉以轻心了,便忙忙地派车,接了胡老医来的。”
于信达:“哦,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的爷爷嗦。”
萍儿:“唉呀,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为娘的这急,你倒好,还有心打趣。”
于信达冲萍儿笑笑,“嘿嘿,嘿嘿,胡老头儿咋说?”
萍儿:“胡老头儿……哦呸,胡老医把过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要看过肿疱。你想嘛,女儿家家的,又是那地方,咋个让他看得嘛。”
于信达:“这个……唉,这个……就没处方?”
萍儿:“处了的。这屁股虽不宜让人看,但那情形,总是可以说给胡老医听的噻。我这一说,胡老医便断言,疖子,长了个疖子,化脓了,然后便开了两剂草草药,再有几贴狗皮膏药。”
于信达:“可有效果?”
“呸,屁的效果。”萍儿道,“汤药也喝了,膏药也贴了,那疖子不但不见消,反倒愈发的厉害起来,白亮亮的吓人,拿手一按,便流脓水,臭,臭,翻肠倒肚的臭。再有,发烧,开始只有些儿热,睡到半夜时分,丫头便打胡乱说。我一探那额头,烫手,热得烫手。我就急了噻,把胡老医从被窝里抓了来,也顾不得女儿家家的了,让胡老医看过患处。胡老医却说,这疖子,都这样的。须得化脓,须得脓穿了,流尽了,方能长出新肉来。”
于信达:“就这法子?”
萍儿:“就这法子,挨,挨到脓穿了,自然就痊愈了。”
于信达笑道:“唉呀,这病,能挨得的么?”
萍儿:“唉呀,你还笑。大妈这心,都揪紧了,悬在半空中的,你这没良心的,还笑。”
姣儿:“是呀,信儿,你得拿个主见哟,这梅子,本就受了陆家许多的折磨,好不容易救回家来,总须得个法儿噻,救她苦难噻。”
“哇呜……”不提陆家还好,一提陆家,萍儿忍不住地嚎啕起来,“梅子呃,我的乖乖吔,你咋忒地苦命哟……哇呜……”
萍儿这一哭,把整屋子的女眷都惹得哭,一屋的哭。
“唉呀哎呀,别哭,行不?都别哭,行不?”于信达背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这样儿,我这稳如泰山,好不容易才装得,你们这一哭,我咋稳嘛?若我不稳,这法儿,咋个想嘛?”
姣儿瞪了于信达:“哦哟哟,你这样儿,装出来的嗦?我还以为你心头有了竹子哩。”
于信达直翻白眼:“心头有竹子?嘿嘿,还树子哩。”
众人强压了哭泣,盯了于信达。
于信达:“依我想来,大姐这疖子,其实不急的,倒是高烧……这个高烧……”
萍儿盯了于信达:“高烧?啥子东西哟?”
于信达:“哦,这人哩,恒温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