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不变的说辞听得人昏昏欲睡,黎冬枝在座位上恍神,侧头就发现趴在座位上的贺朗。
他脸朝着窗外,几个月前那个留着嚣张的字母发型已经悄然消失,头发比以前的那个寸头稍微长了一点点。从黎冬枝的方向,能看见他因为睡觉,露在外面的左耳尖有一点点的红。
黎冬枝突然坏笑了一声,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贴在了他耳尖的位置。
原本以为会被冻得直接坐起来的人,等了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吧?睡得这么死?”黎冬枝嘟囔。
又使坏似的捏了两下,还是没有动静。直到指尖温热的触感清晰传来的时候,黎冬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耳朵似乎比刚才更红了一点。
暗骂自己跟个神经病似的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
贺朗缓缓坐起来,看了黎冬枝一眼。
“你刚刚在干什么?”他问。
黎冬枝听到打铃的声音,结巴道:“那个……那个下课了。”
“我知道。”贺朗淡淡地说。
黎冬枝的脸色一点点开始变得殷红,她总不能说自己鬼迷心窍吧。就在她想打哈哈混过去的时候,贺朗突然起身出去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把一个东西扔到了黎冬枝的怀里。
她低头一看,是个热水袋。
里面已经灌满了热水,黎冬枝拿在手上翻转两圈,嘴角翘起。
她挑着眉看贺朗,靠近他,压低声音说:“贺朗,你老实承认,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
贺朗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黎冬枝也觉得自己可能病得不轻,当初她和唐豆豆说自己可能喜欢上贺朗的时候,唐豆豆还说:“我知道啊,开学你不就说你看上了他那张脸吗?”
她竟然无言以对。
可她知道不是。
一开始的那点好奇,像是随着缓慢到来的这个冬季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开始习惯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一个人,不自觉靠近和暗自欣喜的那种心情,用喜欢来形容够不够恰当。
唐豆豆说她无可救药。
无药可救的黎冬枝,想到上次在游乐场似乎稀里糊涂地和贺朗表过白,之后就致力于让贺朗说出我也喜欢你这几个字,并乐此不疲,而往往她所得到的,基本都是贺朗那副“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的表情。
他估计是忘了,她才是他学习生涯唯一的指明灯。
“贺朗,你在哪个考场啊?”罗晓然转头问这话的时候,黎冬枝悄然竖起耳朵。
贺朗看黎冬枝装模作样的样子没说什么,回答:“十一班。”
黎冬枝心想,罗晓然问这个问题不就是没话找话吗?就他老是交白卷的习惯,不在最后一个班才叫奇怪吧。
罗晓然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从课桌里拿出一本小清新的笔记本说:“这是我做的重点笔记,很详细,你拿去看看吧,或许对你有用。”
罗晓然这段时间像是专门和黎冬枝作对一样,不说抢着答题和争表现这种小事情,就连考试都被分在了一个考场。
黎冬枝直起身,拿过罗晓然的笔记翻了一下说:“哎呀,这道题我解了很久都没有答案,晓然,你不介意借我看看吧。”
罗晓然成绩不差,每次考试完了就附和同学说“我这次考得好差,各种做不来”,结果成绩一出,却是翘楚。
这种无形的压力和竞争下,罗晓然自然不可能想把笔记借给黎冬枝。
看了看贺朗,她咬咬嘴唇说:“不介意,你随便看吧。”
黎冬枝觉得没劲,等到罗晓然转身之后就把笔记本扔到了贺朗的桌上:“这可是人家专门给你的,记得一定要好好拜读。”
孩子气的行为也没有惹到贺朗。
看了黎冬枝一眼,他又把笔记还给了罗晓然。
4
三天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
考试结束的那天,教室已经被搬得空荡荡的了,老吴组织全班一起大扫除。
冬日的阳光带着舒适的温度透进来,在热闹的教室洒下一地斑驳光影。许伟华拿着扫帚非得指使黎冬枝帮他把地扫了。
黎冬枝说:“难怪新来的高一学妹不理你,你的活儿凭什么交给我呀?”
许伟华反唇相讥:“是谁拿了我零食还不肯给我考试答案,害得我作弊被抓还被全校通报批评的?这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原本只是好玩,开着玩笑。
黎冬枝眼睛一转,指着教室后面的贺朗说:“找他,零食都被他吃了。”
此时,贺朗正被罗晓然和另外一个女生缠着要求帮忙擦黑板。
他很高,不用踮脚也能擦到最上面的位置。
听到黎冬枝的话,他停下动作。
贺朗转过头看着黎冬枝,似笑非笑。
黎冬枝瞬间就心虚了。那袋零食早就被分食了,贺朗只吃了一小块巧克力,还是她趁着他不注意塞到他嘴里的。
许伟华看都没看贺朗:“少污蔑我哥,他不吃甜的。”
黎冬枝瞬间想到了贺朗当时吃巧克力时那紧皱的眉,笑得别提多得意。她摇晃着手中的手机说:“谁说的,我有照片为证。”
手上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被抢走。
许伟华拿着手机就往外面跑。
黎冬枝的心脏病都快要给吓出来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手机里那些瞪眼吐舌,穿着小草莓睡衣撩头发的中二照片。
要疯了,她的形象啊!
结果许伟华还没跑出去,就在教室后面被贺朗拎住了后衣领。他连忙举起手,脸色涨红:“哥,轻点,轻点,脖子要断了。”
贺朗随手就把他手上的手机拿了过去。
跟着跑过去的黎冬枝顿时松了口气。
她说:“给我吧,谢谢。”
贺朗却没打算给她,挑着眉说:“全是我吃的?你还偷拍了我的照片?”
“没有没有,骗他的。”黎冬枝连忙认输,抓着贺朗的袖子要去拿。
结果贺朗却一下子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然后举高,那是黎冬枝跳起来都够不到的距离。
贺朗也没有真的打算翻手机,就那样举着。
看着女孩子在面前跳了半天也只是扯着他的袖子干着急。
他说:“还乱说话吗?”
“不了。”
“还要不要认真打扫卫生?”
“要。”
贺朗说什么黎冬枝都乖乖应了,最后贺朗停顿了几秒,拿手机轻轻磕了一下她的脑袋才还给了她,转头就对着许伟华说:“学校没给你记过,觉得罚轻了?”
许伟华崩溃:“我错了,行不行?”
从考试完到放假回家已经是一月中旬,青市已经是深冬时节,黎冬枝因为怕冷窝在家好几天没有出门,被她妈好一通念叨。
她打电话给老吴查成绩。
他心情应该还不错,黎冬枝嘴贫说:“老吴你这是回老家相亲了?这么开心?”
老吴骂她没大没小。
黎冬枝这次考得不错,年级第一。
老吴说:“保持住,你这成绩晃动幅度不大,理科能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三的女生可就你这一棵独苗,千万不能给我丢脸知道吗?”
黎冬枝知道,老吴一直说希望他们这一届高考的时候,省内能出现个女的理科状元。
黎冬枝深感压力,打着哈哈。
后来,黎冬枝旁敲侧击地问:“贺朗呢?他考得怎么样?”
很意外的是,提起他老吴竟然还心情不错的样子。
年级七百多个人他排名第423,班上50个人,排名第39。这成绩不说有多显眼,但是对于贺朗这样一个出了名难管教的学生,在他手底下一学期前进两百多名,难怪他心情那么好。
老吴说:“我没有联系到他,你们要是有联系记得把成绩告诉他。”
黎冬枝也知道贺朗估计对成绩这种事情不怎么关心,便随口答应了。
她转头就给贺朗发消息说了成绩的事,结果两天过去一点回音都没有。
此时,贺朗其实正在家。
这个家不是以前住的筒子楼,不过即使是自小长在那样环境里的贺朗,身处在还算奢华的环境中,也丝毫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相比这里的主人,他似乎显得更加心安理得。
客厅的宽大沙发上,中年男子有些不自在地坐着,交握着手说:“贺朗啊,我们爷俩好多年没在一起过年了,以后就搬来和爸爸一起住吧。你爷爷奶奶的房子很旧了,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我也不放心。”
“没事,我都习惯了。”贺朗这话说得很平静。
对面的贺廖升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这个儿子,贺廖升早就已经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当年他和妻子离婚,事业受阻,将孩子丢给父母一走就是十几年。
他回来后,除了金钱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儿子。
而贺朗既没有埋怨,也没有与他发生冲突,平静地接受了他所有的给予和安排。
贺朗说:“爷爷奶奶相继过世的时候和我说过,你挺不容易的。老人家的期望,我不想让他们落空。”
所以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只是……
“哥哥。”突然一个小男孩扑进贺朗的怀里。
小男孩身后还跟着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冲着他笑得很不好意思,指责小男孩说:“贺杰,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贺杰才五岁,但是相对早熟。虽然他知道这个家庭看起来和其他家庭不太一样,但对突然多出个哥哥这件事情还是觉得很开心。
贺朗也没有推开贺杰,反而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把。
女人说:“贺朗,你就听你爸爸的,以后搬来这里住。”
贺朗看着他们一个两个全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反而笑了,说:“不用,过完年我就回去了,反正这里离学校很远,也不方便。”
一个已经全新的家庭,他没有必要横插一脚。
不是没有过不理解、怨恨、痛苦,只是那些已经过去了。成长的经历教会他更早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现在的他,只是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而已。
口袋里不时传来嗡嗡的振动声音。
贺杰把手伸进去摸出了还亮着屏幕的手机,递给贺朗:“哥哥。”
贺朗拿起来看了两眼,最先跳出的就是黎冬枝的名字。
上面的短信没办法一次性读取完,只看到最新一条信息他名字后面的一连串感叹号,都能想到她一副生气之后又不断给自己找借口的样子。
贺朗弯了弯嘴角。
对面的贺廖升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为什么突然对着手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再强迫是要住在一起这个话题,只是说:“你年节既然没事,就多和我一起出去走动走动吧。”
贺朗随口“嗯”了一声。
5
黎冬枝却明显心情欠佳,她给贺朗发了起码不下十条短信,各种愤怒的、搞怪的、威胁的,直到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得到一条回复。
唐豆豆来她家和她一起睡。
窝在被窝里谈到这个话题,唐豆豆说:“很明显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嘛,他考试前进了两百多名,过了老吴那一关你就没什么用了,他肯定懒得搭理你。”
气得黎冬枝当天晚上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直到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午夜十二点。
黎冬枝突然收到一条短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黎冬枝捧着手机傻兮兮笑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纪东林他爸妈带着他到黎冬枝家里拜年,这是多年来都不变的习惯,每一次两人在这天看到对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背着大人互相翻白眼。
不过这一次纪东林却奇怪地进门就给了她一个拥抱,说:“冬枝,新年快乐。”
大人都笑着说,这俩人终于懂事了。
黎冬枝闹了个大红脸,推开他时小声警告:“纪东林,少趁机占我便宜啊。”
大人随便扯着一些话题,黎冬枝和纪东林躺在沙发上各玩各的手机。
纪东林的妈妈看着黎冬枝突然说:“一眨眼冬枝都是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她最爱哭鼻子了,每回哭了我家东林就笑话她,然后两人就扭作一团。”
往事不堪回首。
黎冬枝吓得直接把手里的手机砸在了自己的脸上。纪东林的脸上也有明显的尴尬,说:“妈,你提这种事情干什么?”
纪东林的妈妈说:“这不是马上就要送你出国了吗?还不准我回忆回忆往事啊?”
黎冬枝捡手机的动作霎时一僵。
她睁大眼睛去看纪东林,纪东林也看着她,然后指指他妈,摊了摊手。
下着雪的那个大年初一的下午,黎冬枝和纪东林冒着雪在外面压马路。
“你要出国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黎冬枝低着头,语气里有点小抱怨。
纪东林笑:“这不是正在和你说吗?”
“为什么非得出国啊?或者说高中毕业之后再去不也是一样的吗?”黎冬枝的心情有点失落,对她来说,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突然离开她的身边。哪怕她平时总是抱怨说纪东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其实她知道,纪东林对她最好。
纪东林说:“我爸妈决定的,而且那边的亲戚都已经安排好了。”
黎冬枝不再接话,两人沉默着走了很远。
年节期间,街道两旁的商店都关了门,显得有些冷清。马路上垫起薄薄的一层雪,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黎冬枝扯了扯自己的围巾,突然听到纪东林叫她。
“怎么了?”她回头问。
这才发现纪东林落下了好几步远,他看着她突然说:“冬枝,你希望我留下吗?”
黎冬枝点头。
纪东林又问:“那我要是出国了,你会愿意等我吗?”
黎冬枝半天没有说话,眼睛有些干涩,她吸了吸鼻子说:“纪东林,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
纪东林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他上前拍了拍黎冬枝脑袋上星星点点的雪花,笑着说:“黎冬枝,你哭起来真的丑死了。”
黎冬枝心中那点离别愁绪,一下子消失殆尽。
纪东林果然还是一样的欠揍。
两人沿着街道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大多时候都在吐槽。
黎冬枝说:“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带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回来吓你妈……”
说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
纪东林顺着黎冬枝的视线看过去。
从五十米转角处缓缓走来的人,正是贺朗,而他身边的姑娘黎冬枝也认识,何霜。
纪东林突然攥住了黎冬枝的手,说:“愣着干什么?我们过去。”
黎冬枝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
面前的两个人同样也没有动作。
何霜有轻微的近视,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她问:“怎么不走了?你认识啊?”
“嗯,认识。”贺朗说。
何霜明显感觉到贺朗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她看了看对面的人,隐约觉得女生面熟。
她勉强笑了笑说:“既然认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反正也不着急。”
“不用了。”贺朗说。
他的眼睛还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扫视了一圈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说:“走吧。”
随后便一同拐进了旁边一条马路,消失不见。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黎冬枝简直不敢置信,她指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确定地问身边的纪东林:“刚刚那个家伙分明认出我了,是吧?他居然就这样走掉了?”
纪东林不经意间松开了黎冬枝的手。
他笑着说:“嗯,他故意的。”
黎冬枝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她想还真被唐豆豆给说中了,那家伙把她利用完就抛弃到一边了。
她给他发那么多信息不回,一句“新年快乐”还有可能是群发的,现在他还陪着绯闻女友雪中漫步。
黎冬枝越想越觉得不可理喻。
她嘀咕:“几个意思嘛,有异性没人性……”
纪东林跟在她身后看着走路跟发泄似的黎冬枝,神色不明。
黎冬枝不清楚,但他清楚,刚刚他们对视的那一眼,他分明在对方的眼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贺朗的内心绝对不可能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其实这个留学的决定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定下了,不过他因为当初中考成绩出来之后,黎冬枝扒拉着他的肩膀说:“哎呀,纪东林,我们居然还在一个学校,看来注定我是甩不掉你了。”
看着她的笑,让他决定和家人抗争一次。
直到这最后的期限终究到来。
即使知道这样的爱慕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回应,他也不会因为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
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贺朗?
纪东林走到黎冬枝的前面,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冬枝……”为什么要偏偏喜欢那样一个人?
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他伸手和黎冬枝拥抱了一下,转开话题说:“虽然离得远了,但你有什么事情还是要给我发消息知道吗?”
因为他的话,黎冬枝又差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