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自汉高祖开朝以来,虽然到汉武帝中后期出现了社会危机,由于他晚年实行了休息养民政策,特别是昭帝一朝承接武帝遗制,缓和化解了诸多社会矛盾,朝廷中央权威得到了恢复和稳固。任何思想都是现实条件的产物。霍光清楚知道,一个朝代,只有当朝廷中央威信已基本丧尽、最高掌权者又无德无能时,想取而代之者才会应时而生、顺运而为。汉朝正值盛年,还不是秦朝末年,霍光他不能产生太过分的念头,更不能做出太过分的行动,他可以做伊尹,但绝不能做赵高。
“大将军,皇上人选已经确定了吗?”大将军府长史、光禄大夫丙吉推门进来,将一叠奏报放在案桌后,望着霍光问道。
正当霍光焦急为难之际,丙吉给他来推荐皇帝候选人了。这人就是武帝的曾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在襁褓中就得到丙吉保护的刘病已。丙吉也听到朝中有人议论,说霍光不会再从刘氏后代里面挑选皇帝了,正在观望等待机会自己登位称帝。虽说自己是霍光多年的幕僚属臣,但这时也不能说绝对拿得准。丙吉想了想,决定在推荐刘病已之前,先探一下霍光的口风。
“没有啊,老夫正为这事着急犯难啊!”霍光回道。
“朝中大臣们还要不要继续推荐?”丙吉边问边仔细观察霍光表情。
霍光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从丙吉的问话中已经感觉到了丙吉的真正用意,便反问道:“丙大人是不是听到有人说我要篡汉称帝?”
“这……”
“连你丙大人都怀疑老夫了,可悲啊!”霍光脸上露出苦笑。
“不、不、不。”丙吉赶忙摆手否认。
“那你如何看待老夫呢?”霍光突兀发问。
丙吉已经确认朝中传言都是恶意揣测,便增加了对霍光的敬重。他由衷说道:“当年大将军忠心侍奉孝武皇帝,深受信任看重。孝武皇帝临终前,将襁褓中的孤儿和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大将军。谁料到孝昭皇帝又过早去世,没有留下后嗣,朝廷内外、全国上下都非常忧愁恐惧,急切盼望知道谁是继位的国君。”
“当时的情景你跟我都清楚啊!”霍光说道。
“是啊!大将军在给孝昭皇帝发丧的时候,就以大义按天意拥立新君,以后一发现所立之人德才完全不配,您又以大义果断将其废黜,天下人无不敬服大将军的大义大勇啊。”
“丙大人过誉了。”霍光摆手说道,然后笑了笑说,“当初,是老夫安排你等四名大臣前去迎立刘贺的,后来废黜他时,你也是坚决拥护老夫的决定的。”
“微臣看到他从我手中接过皇太后颁发的诏书那轻狂样,就感觉他是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浅薄轻浮之人;后又在进京路途中看到他狂纵恶行,就感到此人不是大将军意想中的人,我就开始为您担心难受。”
“谢谢丙大人能体谅到老夫的难处。”霍光喟然一叹。
“下官跟随大将军已是多年,对您辅君忧民的拳拳之心岂能不知。”丙吉拱手说道,“如今,昏君已废、新君未定,眼下社稷、宗庙、百姓的命运,可以说全部系于大将军的一思一虑、一举一动之中。”
“可这新君却一直没有议定啊!”霍光忧虑说道。
“下官很愿意为大将军分忧。”丙吉意味深长地说。
“难道丙大人心中已有人选?”霍光感到丙吉话中有话,赶紧问道。
“有是有,不知大将军是否满意。”
“谁?你快说。”霍光急切催促。
“我在街上听到百姓们议论,知道现在身为诸侯或居于高位的皇族成员在民间的声誉都不好,民众对他们大都没有好的评价。”
“就是啊!”
“可对皇曾孙刘病已的评价还不错。”
霍光双眼一亮,“就是那个被你竭力保护才活下来、你拿自己的俸禄照养过的皇曾孙刘病已?”
“对,正是下官奉遗诏曾养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皇曾孙刘病已。”
“哎呀,老夫怎么就没想到他呢!”霍光用手拍着前额说道,“真是急糊涂了。”
丙吉一笑。
“一晃这么多年了,不知他现在……”霍光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丙吉明白霍光的意思,说道:“我以前在郡邸狱时,他那时还年纪幼小。自我承受大将军恩泽入府进宫任职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如今他已有十七八岁了,听说他举止稳重有礼、性格平和通达,通晓儒家经术,做事才能过人。”
“哦,这么优秀啊?”
“下官建议大将军对他的品性才能进行仔细考察,同时请方士高人用占卜参证,看让他承继帝位是否合适。”
“我从不相信什么方士,孝武皇帝生前一些过失就是迷信方士造成的。”霍光摇头说道。
“为防止不再出现刘贺这样的事,大将军可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命宫中密切注意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如果德才果真优良,再对他进行褒扬,让天下人都清楚地知道后,然后再决定大策。”丙吉又建议道。
“好!”霍光颔首说道。
“若能如此,那朝廷和天下百姓就太幸运了。”丙吉起身说道,“也是下官的幸运,没有因我举荐错人,给大将军和江山社稷带来灾祸。”
丙吉一走,霍光马上召来杜延年,想听听他的意见。
杜延年的二儿子杜佗,与刘病已是很好的朋友,刘病已常来杜家,杜延年对现在的刘病已比丙吉要了解得多。
“大将军,丙吉大人推荐的皇曾孙德才确实不错,小官很清楚。”杜延年在霍光讲完后,马上肯定道。
“杜大人对他很熟悉?”
“他与我二儿子很好,我儿子经常讲到他,他也常到我家里来玩。”
“他的才学是如何取得的?”
“他一直拜著名学师东海郡人澓中翁为师,学习《诗经》等典籍。”
“哦。”霍光点点头。
“这个澓中翁大师,除了教他认真读书,还教导他要‘细辩民间’。”
“嗯,这个老师不错。”霍光赞道。
“是啊!他虽养于掖庭,聪明好学,却也喜爱游侠之事,常常出行于宫外,广为交结朋友,具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他多次到到祖宗陵墓之地去登临凭吊,常常周游往来于三辅地区,尤其喜欢跑到其祖父刘据博望苑以南的杜县、鄠县一带地方。通过这些游往,他深切体会到了民间百姓的生存疾苦,对下层社会的奸邪丑恶和官吏的好坏得失了解得十分清楚。”
刘病已出身经历艰难曲折,后来能从一个刘氏孤儿成为汉室皇朝的一代“明君圣主”,与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以及所受的很好教育密切相关,可以说是得益于丙吉的舍命相救、张贺的慷慨相助及澓中翁的循循相教。
“他有什么不良爱好吗?”霍光关切问道。
“那倒没有,只不过有时斗鸡走狗。”杜延年笑着说道。
“这没什么关系。”霍光也笑了。因为那时,权贵富家子弟大多进行这种游手好闲的无聊游戏。
“听说他身有‘异相’。”
“什么‘异相’?”霍光收敛住笑容问道。
“听说他遍身上下甚至脚底都长着长毛,卧过之处不时有光散发出来。他成婚后住在未央、长乐两宫之间的尚冠里,每次到卖饼的店铺里去买饼,被他光顾的店铺立刻生意火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民间有人把他描绘成能带来好运的财神爷。”
霍光听了一笑,说:“这些都是由于他特殊的身世和经历带来的,京城的老百姓自然就特别关注他,老夫感觉这里面还有卫氏后人和原太子门人的编撰宣传。”霍光停了停,问道:“杜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上林苑中虫子吃剩的树叶形状呈像‘公孙病已立’这件事?”
“记得、记得。”因这件事,还带来朝中两名二千石官员被处死,杜延年怎么会忘记呢?
“看来‘病已’要‘立’了。”霍光笑道。
杜延年听霍光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这要靠大将军您来‘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