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她的身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缓缓道:“玉城请求我让晋王之藩,平息朝野的议论。”他转头看子虞,看样子想听她的意见。
子虞心下惴惴,思忖片刻才道:“若是有心人,无论晋王到了哪里,都无法平息。”
皇帝笑了起来:“这一次我不会让步。若是因为几句流言就退缩,日后就会有更多的让步,臣子也会养成插手宫闱的先例。”
心里一阵安心,子虞主动握住他的双手,幽幽地问道:“陛下,为了妾值得吗?”
皇帝轻轻蹙了一下眉,笑容淡去。子虞见状慢慢把手缩了回来。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
子虞浅浅含笑,突然想起吴元菲教她的一个道理:宫廷里任何的好处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对她的好也不例外。
秋分刚过,凉风就掠过了宫墙。宫苑里草木摇落,苍苔泠泠,被那秋风拂过,一洗翠色繁华。
子虞挑了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搬入步寿宫,她入宫时也没有携带什么,迁宫时就简便了许多,除了宦官宫女内外整理,女官们都陪着她闲聊。几位女官都是二十出头的岁数,容貌齐整,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子虞言谈间就问及她们的来历,女官们都知道这是考校的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回答地都尽详尽细,子虞一一记下。
杨都监又领人走了进来。他是御前的人,自然没有人阻拦,径直来到子虞的面前,拿出一捧册子呈给子虞,原来是皇帝御赐的古玩珍物,还有为她下令赶制的翟衣宫饰,无不精美华丽,撩人耳目。
女官们纷纷奉承:“陛下对娘娘真是用心,这样的宠遇宫中少有。”子虞闻言挑了挑眉:用心这两个字用的真是恰如其分。
到了傍晚时分,天气骤然阴霾,铅云垂垂欲雨。曲台宫忽然来人请子虞过去一叙,让子虞大为惊异:自入宫来,因为她身份尴尬,除了欣妃,还没有妃嫔宫眷愿意与她交好。曲台宫的充媛是什么样貌,她搜肠刮肚都没有想出个大概来。
子虞要换身衣裳,曲台宫的女官笑着拦住道:“玉嫔娘娘不必大张旗鼓,我家娘娘的意思是话话家常。”
子虞更加猜不透这其中的用意,就着一身广袖襦裙去了。
曲台宫不及步寿宫那般广阔宏伟,摆设也不见珍稀,瞧着样子就知道圣眷不深。充媛双十年华,样貌不错,正和宫女谈笑,见到子虞来了,和另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迎了出来。子虞的品级比两人都高,拦住她们行礼后,好奇地打量两人,依稀有些印象,是那日在交泰宫外对她微笑的。
充媛拉着青衣女子介绍:“玉嫔娘娘,这是殷美人。”
她的姓氏让子虞明白了一些关键。
殷美人鹅蛋脸形,虽称不上是天姿国色,但另有一股娇艳动人,对子虞盈盈拜道:“若以私论,妾应该称呼娘娘一声姐姐。”
子虞心道:果然是殷家的人。含笑连称不敢。
三人依次在殿中落座。充媛笑道:“这次请娘娘来是受人所托,娘娘莫怪我莽撞。”宫女都被支到殿外,有一个女官转到殿后,领着一个身着朝服的外命妇走了进来,徐徐向子虞拜倒。子虞一看是殷夫人徐氏,只受了她半礼:“义母不可如此。”徐氏含笑道:“宫礼不可废。”
殷美人道:“婶母大可放心,此中都是自家人了。”徐氏和蔼地微笑,态度谦恭平和,一如普通妇人。子虞却不敢小视她,仔细问了殷府一些琐事以示亲热,徐氏配合作答。其间也没有冷落充媛和殷美人。
原来两人都是出身殷家,是殷相的子侄辈。殷家人丁不旺,姑娘家更少。其中样貌才智都过人的殷陵是殷相嫡女,早已许配了人家。充媛本名殷玫,早两年就入了宫,只因各方面都不出众,也没什么大本事,在宫中碌碌无为。
殷美人入宫时间短,只有大半年的日子,那正是子虞被诬与皇帝有私情之后,大臣们惊觉后宫妃位空虚,趁机往后宫中送人。殷府也挑了三个女孩送入宫中做女官,只有殷美人得蒙圣宠。殷府还想再挑选适合人选,这一辈的姑娘中却没有更出色的,从民间挑选,又是小门小户,匆忙□□也上不得台面。最后没有办法,这才又想到了子虞。
闲谈了几句,子虞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充媛和殷美人名义上是姐妹,两人对子虞都是亲热地笼络,不落痕迹的奉承,子虞自然不能没有表示,兴致浓厚地陪着她们东拉西扯。徐氏见状笑道:“宫中人情哪及亲情厚重,如今你们姐妹能在宫中携手相助,也不怕受人欺负。”充媛一看就知道徐氏有私话要和子虞说,找了一个空隙就和殷美人避开。
徐氏转过脸来仔细看子虞道:“今日见娘娘,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刚才我入宫时就听说陛下待娘娘极好,果然不假。”子虞微微脸红,徐氏又道:“如今正在风头劲上,娘娘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子虞道:“我理会的。”
徐氏见她态度从容,连连点头,说道:“娘娘可知前些日子朝堂的一些事。”子虞道:“深宫妇人,只闻得一二。”徐氏道:“娘娘必是听说了,大臣们都针对娘娘,我家相爷却一言不发,未曾为娘娘辩驳。”
子虞笑眼看她:“哦?有这事?”徐氏缓缓道:“确是有其事。你可知,皇后当年能入主宫廷,并非完全靠母亲惠顺长公主的威势,对她帮助最大的人就是倪相,这些年,后宫为皇后一人所掌,外朝又以倪相为群臣之首,互为依助很久了——要想在他们面前占到上风可不是件容易事。我家相爷这次一言不发,也是想让陛下看一看——后党的势力有多大。”
子虞已想到这一层,并不吃惊,淡淡道:“相爷用心良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徐氏道,“娘娘在宫中有所成就,才是相爷想看到的。若是觉得宫中无人倒也不必害怕,自家人还是有一两个的。方才充媛和殷美人都是娘娘的姐妹,有什么事尽可吩咐的。”
子虞一笑置之,谈话时就已发现,殷美人失之于轻浮浅薄,充媛为人畏畏缩缩,难有大志,真要有什么事,这两人是决计靠不住的。徐氏也是想到这一点,笑道:“有用之人自有有用之处,无用之人也别有妙处。退一万步来说,大用处使不上,弃车保帅难道也用不上吗?”子虞一阵心凉,看着她道:“到底也是殷家的小姐。”徐氏笑含深意:“若是只能有一人成功,有所牺牲也在所难免。”
子虞默默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了。
茶水渐凉,徐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子虞以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知其用意。徐氏想了许久,才又开口:“有一件事,想给娘娘提个醒。”
子虞问:“什么事?”徐氏道:“四月时圣上御苑试马,险些受伤娘娘可知。”子虞略有耳闻,蹙眉道:“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徐氏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有人在御马草料中洒了使马发狂的药汁。”
子虞“啊”地掩住了口:“是什么人做的。”徐氏阴测测一笑:“敢于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想好万全的脱身之法,饲马的宫人自尽了,未留线索。”子虞觉得手心已沁出冷汗:“难道……”后面半句湮熄在这猜测的无尽恐惧中。
“是谁做得,是不是她?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徐氏道,“娘娘只要知道圣上的意思。他已经不想后宫只掌握在皇后一人的手中了——娘娘,这才是你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