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是秋厘父母的名字,叶千林还问过老人是哪两个字,毕竟这样的狗狗名字不常见。
“不是它俩年纪太大的原因。”老人吃着饭说道,“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它们也就多少岁了,当年他们也是和秋厘一样大小,一转眼啊,都老成这样了。”
“那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一次也没出去过吗?”
“三十四年了……出去做什么,老头子我呀和现在的你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就只想往山里跑。”老人笑看着叶千林说道。
“哈……”叶千林挠了挠后脑勺,才说道:“三十四岁了呀,那是挺老了……”
老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养过狗吗?”
“没养过呀,所以看着觉得秋厘好可爱,想着养条狗也不错的。”叶千林闹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那么看着他,老人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这三十几年里,篱和落生过好几胎狗崽子,最小的刚生下来就死了,最大的也活不过一岁,秋厘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啊?”叶千林吓了一跳,看着埋头和饭盆战得正欢也小狗,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呀?”
“你呀,吃你的饭吧!”老人笑着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叶千林的头,“一条狗活三十四年的问题都弄不明白还纠结一条狗活不过一年的事。”
一条狗活三十四年有问题吗?
叶千林没弄明白,但是再看每天在山谷里放肆玩闹的秋厘时,想着它或许活不过一岁,心中就阴郁难消,死亡对于一个绝望的人来说或许是解脱,但是对于一只快乐的狗而言,哪怕是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残忍。
山里的日子自是逍遥,山风拂过,水秧成浪,草地翠绿,山林葱郁,白云之下黄牛悠闲卧在地头,柴扉门口打盹着两条老狗,秋厘仍旧不知疲倦地在谷中追蜂捕蝶,屋前种了一棵三十年的银杏,树下老人靠在躺椅上看着白云悠悠。
“银杏长得慢,三十年来才长这么高,我老家院子里有一颗不知年岁的银杏,到了秋天那叶子落下来,好看哟……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争着抢着去捡,比谁的叶子大,我那时候年纪最小,总是抢不到大的……”
人老了总是如此,喜欢拉着年轻人讲年轻时的事,老人三十年没见过外人,要说的话更多,还笑言“你得让我说痛快咯”,好在叶千林是一个喜欢倾听的人,以前爷爷话不算多,但是说的每一件旧事叶千林都会在心里好好记下来,他阅历尚浅,却知道每一件老了之后能拿出来唠叨的事,都是老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老人看着坐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少年,知道他不是假装认真讨人欢心,而且真的感兴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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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自然欢喜,便问道:“千林,这几天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这些天来老人常常询问叶千林的身体情况,叶千林笑着说:“挺好的。”老人看看他继续说起别的事,秋厘伏在叶千林脚边,黏人得紧。
叶千林望着眼前的一切偶尔会想,就在这不为人知的山谷里活到老死也不错,那得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呢?怎么也得好几十年吧,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记起爷爷说过的话,“夜行舟,过奈河”,自己哪能让爷爷在河的那头等上那么久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早上,叶千林从床上醒来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他自从被救回来能下床后,就在屋子里打了个地铺,让老人睡回床上,这天早上他醒来时,老人已经从小溪边挑了两桶水回来了。
“江爷爷……江爷爷……”叶千林在屋子里喊,老人走进来,看见少年坐在床上摸着自己的左腿,脸上惊疑不定,问道:“怎么啦?”
“江爷爷,我……我感觉自己的左腿……不一样了,好像可以动了……”叶千林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什么时候?刚刚才发现的吗?”老人连忙问道。
“就在刚才,我起来的时候准备去拿拐杖,发现左腿能用力了,它它它……以前没感觉的!”
“早该这样了!早该这样了……”老人右手一拳打在左手掌心上,看起来比叶千林还激动几分,“来,慢慢起来,别拿拐杖,看能不能走走?”
叶千林慢慢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左腿一软摔了下去,老人立马上前扶起了他,嘴里说道:“不急,不急,慢慢来……”
叶千林抬起头来看着老人:“江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拉着叶千林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还是一脸喜色问道:“还有哪里感觉不一样吗?”
叶千林挠了挠头,说道:“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老人也没有失望,而是笑着说:“没事,慢慢来……”
对于叶千林身体变化的事情,老人终究没有给出真正的解释,而是用叶千林之前觉得老人是个绝世高手的事开了个玩笑,叶千林自然知道什么神功都是假的,老人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他只是自己琢磨着想到了第一次恍惚中见到江爷爷的脸时,背后是刺眼的亮光,而几个晚上以来,他们在小屋里都是只能用松枝照明,并没有那样的亮光,所以那时应该是在另一个地方,或许那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叶千林也不想深究,丢下伴随他十几年的拐杖,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能走能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没有太在意,但是若是不用扶着拐杖,自己倒是能帮着江爷爷做更多的事,也是这个原因,叶千林对于慢慢的用双腿走路也很积极,渐渐放开了手里的拐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有时左腿还是会突然软下去,在旁边跟着的秋厘“嘤嘤”叫着,替他干着急,门口的位置,篱和落仍是趴在那里,叶千林跌倒时也伸着脖子望过去,看到他安安稳稳地走出去好一段距离才放下脑袋打起盹来。
远远看去,少年蹒跚学步的样子仿佛和幼年时第一次扶着拐杖的样子重叠了起来,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往后的几个早上,每次起床时叶千林都能感觉到左腿的不一样来,慢慢的,直到他能够追着秋厘在山谷里跑起来。
那时已是夏末秋初,水稻渐黄,一人一狗在田地头飞奔,前头的秋厘迈着四条小短腿像是飞速旋转的风火轮,扫过草地、跳上大石,不时还会来个急转弯,后头的叶千林虽然仍是瘦弱的身体,但是腿总比狗要长上许多,紧追在身后,跑过之处草茎飞舞,好几次眼看要追上了,又被秋厘的急转弯甩了出去,在草地上翻滚好几圈,却又立马爬了起来,哈哈大笑几声再发足狂奔。
几头黄牛仍是像往常一样低头吃草,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欢快的少年,嘴里咀嚼的动作不停,门口银杏树下的躺椅上,老人躺在那里远远看着他们,神色慈祥。
老人一阵恍惚,陡然间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那个沾满了诡异的血的手术台前第一次见到那个迷茫的孩子,他们何其相似,都是在孤独中饱受世间恶意的孩子,这个世界啊,终究得善待每一个无辜的人。
叶千林并不知道,当老人在林子里看到他时,他身下的血已经流成了血泊,失血量早已超过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换句话说,这个孩子眼看着活不成了,老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下他,或者说救下他后能活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万幸的是,那个晚上过后孩子并没有死,而且他的身体也发生了某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残疾了多年的左腿渐渐恢复,变得与正常人无异,或许还有些别的变化,那终究要叶千林自己才知道了。
望着阳光下哈哈大笑着奔跑的少年,谁又能想到他是个十几年来只能靠扶着拐杖行走的孩子,在唯一的亲人去世之后只想着远离人群一心求死的孩子呢?
“叶千林,叶千林,是个好名字啊!”老人在椅子上轻声说,“霜风捣尽千林叶,一夜春雨又千林。”
阳光下四野苍翠,生机勃勃,我们的视野慢慢往上升去,狗、老牛、人影、田地越来越小,山谷
渐渐从面盆变成了茶杯,最后缩成深山老林中的一个小点,广袤的森林还在蔓延,眼中满是生机盎然的绿色,怎么也望不到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