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将军龙国柱，平日里忙于学文习武，倒是不拘小节。月白在门外喊话的这一刻，他正在临摹一幅《兰亭集序》，当下就这样回应道：“进来吧，门只是掩着的——”
月白推开门，进到室内。
这是一间相对独立的屋子，客厅甚是宽敞，一旁的架子上，摆了些枪剑戈矛之类的兵器。临近卧室的一侧，则是一张书桌，一个书架。看到少主人正在习字，月白也就款款走了过去。
临近书桌时，少主人抬起头来。
这样一来，月白就看到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甚是英武，也还带着几分稚气。
“奴婢月白，”月白行了个半跪礼，“听候少主人差遣。”
龙国柱倒是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当下这样说道：“月白，站直了说话吧。”
初闻其声，月白对这少主人就颇有好感，此时见他仪表堂堂，待人随和，更是心花怒放。
当然，那也只是“心花”，不要轻易现于言表；暗暗吸了一口气之后，她这样问道：“此后的相关事宜，尚请少主人明示——”
凝神片刻之后，龙国柱这样说道：那些规矩客套，在外面人多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的。在这室内嘛，小节可以不拘。平时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端茶送水、伺候汤药什么的，都是些较为轻松的活儿。哦，要自己住，如果我是在内室，门又是关着的时候，就得先打招呼，或是先敲门，才能进入内室——
说着，他指了指卧室的房门。
月白入宫已近两年，这些规矩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颇感惊奇而欣慰的就是，这少主人不喜欢摆架子，这样一来，自己以后的日子就会轻松一些。
“奴婢明白，月白遵命！”月白回答道。
以前，套话说多了；此刻，正式表态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依然是一句套话。
龙国柱哈哈一笑；月白也是忍俊不禁，抿着嘴，微微一笑。
看到少主人依然在练字，月白就沏了一杯热茶，端了过去。
龙国柱本来已经临了一幅，大概是不太满意吧，月白将热茶放在书桌旁的小茶几之上的时候，他依然在认真临写：
永和九年，岁在葵丑。暮春之初......
月白心念一动：这，这还真有点巧了。据爹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暮春时节。现如今，已是十三年过去了。而爹娘呢，过世也快有两年了。现如今，就算是“天朗气清”，我也已是回不了那小村子里了——
“算了，不练了——”随着这一声，龙国柱将毛笔狠狠地按在了砚台上。
月白看时，发现写到“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一句时，龙国柱已是笔法散乱，不成章法。盛怒之下，就搁笔不写了。
再看了一阵子，月白鼓起勇气，试着这样说道：“少主人，奴婢能说上几句吗？”
龙国柱倒有点像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的样子，停止他这样说道：“有何高见，不妨明言——”
月白顿了顿，缓缓说道：从文意上看，这《兰亭集序》的前面几行，或点明时序，或勾勒环境，或描摹景物，都是为了“畅叙幽情”，因此，临帖之时，似应心平气和，找到与文句的切合点，方能得心应手。只是，少主人似乎忽视了这一点，只想这尽快达到下文那直抒胸臆的句子，所谓“欲速则不达”，心浮气躁之下，笔法也就容易散乱了——
“嗯，果然大有见地——”龙国柱由衷地赞道。
片刻之后，他又隐隐觉得，这侍女多半是有点家学，对《兰亭集序》有点了解，也不足为奇。如果就此让她傲娇起来，以后倒是不好收拾残局。这样想着，他将笔递到对方手里，淡淡一笑：“月白啊，这样吧，你也写上几句，让我有点体会——”
至此情势，月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只见她素手出红袖，恰似新燕出林，在宣纸上走笔起来：
永和九年，岁在葵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契事也......
龙国柱初看之时，觉得对方的字起笔平平，也就是刚刚入门的样子。然而，随着字数的增加，纸上的那些字，恍若长空雁阵，又似众星斗转，颇有阵势与灵气，倒是不容小觑。
月白停笔之际，龙国柱感慨道：月白啊，你所写的字，单个地看，也就是娟秀清新，甚至还略显柔弱，然而，从整体上看，却又有一种端庄大气，甚至是匠心独运、自成一家的气势，让人折服，惊羡神往不已——
月白谦逊道：“少主人过奖了，平日里，月白提笔写字的时间，可是少之又少啊！”
龙国柱缓缓说道：“月白不必过谦，若是不得其法，用的时间再多，也枉然啊！”
看到少主人兴致盎然，月白也就大着胆子，乘势说道：要说这《兰亭集序》，近千年以来，一直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临摹此帖的人，自是数不胜数。如果只是“依葫芦画瓢”，临得再好，也只是王羲之第二。再说，如果只观其形，没能感受到王右军写此帖时的心境与情志，甚至会有“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嫌——
“月白此语，真是让国柱茅塞顿开啊！”龙国柱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管见而已，管见而已，少主人还需仔细斟酌——”
再过了一会儿，龙国柱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道：“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自是下品。只是，找你所说的，就算临得再好，也依然难成气候。这样说来，临帖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凝神片刻，月白这样回答道：前人的文句、字体，已经凝固在那儿了。如果只求形似，确实已经难以翻出一层新的境界。不过呢，如果在把握前人精髓的基础上，我们再临写的时候，注入自己的情思与胸臆，也就是“另辟蹊径”之类的意思。这样一来，你所写出来的那些字，或许就能够显现出某些新意来。这种境界，月白一时也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