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一股无名的风穿过屋舍,烛火一阵轻微晃动。
“阿乔。”俊朗的和尚唇齿微张,唤到。
榻上小几的另一旁,隐约有一个半透明的绿衣女子轮廓浮现出来,姿态飘逸,动作却轻浮地靠在小几上,似是眉间微蹙一般,轻轻说道:“哥,既明是天晋人?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想起多年前将小小的既明从四面埋伏的林子里捞出来的样子,那时候她也还是个女孩而已,从此以后,既明就再也没见过她,也从不知道她是谁。
归尘和尚睁开眼,眼里含了几分无奈,他动了动手指,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女子的头顶,却最终没有动,他开口道:
“你还有心思关心他,他是天晋人,你是西燕人,到底是形同陌路。”
女子暗暗放下心底的波动,表面上却做得十分洒脱放肆,将头枕在小几上,竟翘着腿躺在榻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对了,又快到寒衣之日了,你和清诀师父想出什么招了?不过改命这事本就难于上青天,况且,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归尘闻言,眼中苦色更浓,叹了一口气,说:“阿乔,身负囚凤之命实非你之错,爹娘希望你如同平民女子,健康安乐过完一生足矣,但那些沉重的负担,终究还是降在你我二人身上,天命将我囚于此地也就罢了,但愿能还你一个自由身……”
“哥!你又说些什么话!”阿乔打断了归尘的话,坐了起来,双拳紧握,看样子很是恼怒。
“什么天命!老天留我二人,势必是怜我闻家,什么囚风囚笼,只要自己掌控命运,才算破了这个命道。”
闻家一脉本是西燕国护国大将军府,奈何朝堂动荡内忧外患,闻家本欲抽身其外,却受奸人所害,在带兵镇守秦淮关的途中被里应外合杀得片甲不留。此事却是个死局,阿乔重生两世都不得解。
她接着说:“我闻家一脉受小人暗害,本就不是你我之错,没由来让谁背负无尽痛苦的命运!”
况且,女子心中一凜,这尘世中的一些仇恨,还得自己去清理,大哥既已隐居山林,就不该沾染太多凡尘俗世,平添许多烦恼。
女子飘然到归尘面前,语气轻柔,“哥,不过是轮回而已,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你,你也得信我。”
女子说完这话,便渐渐隐去身形……
归尘知道她只是不想再同他说话了。他便起身吹灭了蜡烛。
阿乔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可她的生活却远不如她说的这般自如。
囚凤之命,生死轮回,她的魂魄不灭,却要在寒衣节借助改命之术重生,如若找不到破解之法,囚凤的命道会让她生生世世尝尽“爱别离”“求不得”,每年寒衣节都会受尽魂魄剥离之痛。
她曾以为只要为闻家报了仇,她和哥哥就可以脱离苦海寻求自由了,但她手刃仇人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也被害中毒了,心脉陡然断裂,吐血身亡……
仿佛诅咒没有尽头,她又回到生死轮回之间……
魂魄是没有困觉的,所以,夜总是过得无比漫长……
阿乔在驿站的一片屋顶上盯着天空,从深蓝到浅蓝,到既白。
直至突然听到——“少主”这一声叫喊。阿乔的眸子才像有了一点生机,她打了个转趴在屋檐上,屋外一名侍卫装扮的人如往常一样在等待。
“吱嘎——”
屋内人走了出来,是那个气质不凡的小少年,身着布衣也没有掩藏住身上的贵族风华。
“何事。”少年开口严肃,有着与小小年纪不符的成熟。
侍卫递上一封信,少年拆开看了之后,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气氛更加严肃了。
屋脊上的阿乔隐约觉得有一些不对,却见少年与侍卫交代了些什么,侍卫匆匆地走了,少年推开屋门。
此时突然一道冷冽疾风打来,窗户乍然打开,飞出一道尖厉的光,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身形一闪,伸手一把握住,还未来得及看清,只听空中一个声音传来:“臭小子,拿着剑。”
少年看着手中那一把朴实无华的木质剑鞘,眉间柔软了一些,这是归尘师兄的随身宝剑,名曰“掩瑜”,此时却是赠予了他。
“保重哇——”
归尘不能下山,那句随风而来的话是清诀大师的声音,这是特意来送他。
他面色又凝重起来,严肃而郑重地向晃动的窗口抱拳行礼,转而干脆果断地离去了……
少年走后,阿乔呆呆地躺在屋脊上,心中难掩失落。她翻了个身,望着无尽的山,密密麻麻的树林,动了动唇——“再见,既明。”
心里却是——“今日一别,恐怕无缘再见了。”
少了既明的白日也格外难熬,再加上今日便是寒衣节,今晚之后,又不知自己何去何从,是以内心迷茫焦躁,更觉难熬。
不过,夜晚终会来临的。